鬱鬱蔥蔥的灌木叢圍繞著不大卻精緻的公園,地上鋪滿大片草地,沒有風,只有寂寂的冷。兩人的每一步落在地上,都像是一聲響亮的吻。
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莉莉絲面對面半跪在修的腿上,姿勢曖昧,似乎他們早已習慣這樣的親昵。只是這次和以往不同,莉莉絲抱住他挺拔的身體,但修沒有回應這個擁抱。
「怎麼生氣了?」
「沒有」
「分明就有」
夜風微涼,面對女人的撒嬌般質問,修眼神柔和了下來,脫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摸了摸她的頭頂。莉莉絲眼睛亮亮的,抬頭親吻了男人的下巴。
無需多言,靜靜陪伴彼此。這感覺很好,比喝酒還要容易上頭,她心間悄悄地瀰漫上甜蜜。
「你往後也會一直陪著我么?」可能是夜晚的酒精還在體內作祟,沒能及時揮發掉,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互相撫慰身體沒有什麼,情話也可以說。但這樣類似於走心的言論就是情感用事。理性告訴她,這不是一個黑手黨家族幹部該對首領提的問題。
街燈下一片寒灰,但修的懷裡溫暖得讓她昏昏欲睡。
「我們一直在一起,就像俄浦斯和歐莉蒂克那樣」
「……」
面對莉莉絲的欲言又止,修朝著她露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微笑,如青煙一般惆悵。
「因為妻子墜落,俄浦斯去地獄與主宰者做出交易。而在他找到妻子的時候,主宰者附加了一個條件,不然妻子將永世呆在地獄之中」
莉莉絲聽聞,嘴角上揚起一個美麗的弧度,可眼中的悲傷卻像月光一樣寂寞得讓人心疼。她淡淡地開口「條件是——別往後看」
「是,這是主宰者給俄浦斯的考驗」
「那你回頭了嗎?」莉莉絲聽明白了,並直接用了『你』。
「嗯,因為妻子在我身後哭了」
像是經歷了漫長的時間與無盡的黑暗,靜謐一片。有風吹來,樹梢悄悄私語著。莉莉絲捏著修的衣擺,眼睛一陣酸澀。
修蜻蜓點水般吻了吻她的額頭「天命要求我們永無休止地陪伴在彼此身邊。曾經我還想那樣的一生該有多無聊。可直到妻子消失的那個瞬間,我才知道,當面對面是種享受的時候,時間不再重要。我只希望可以再看見她無憂無慮的笑容」
過分明亮的月光讓莉莉絲清清楚楚地看到,修明亮的眼眸里柔情似水。她無力招架他凝視著她越發深邃的眼神。也無法控制淚水,連忙轉頭看向天空,彷彿這樣眼淚就會倒流回身體里。
修微涼的手牽起莉莉絲的手指,放在胸口十指緊扣。她的視線沒敢落在他期盼眼神里,抵著他的胸口問「你回過頭之後,有好好往前看嗎?」
「沒有,不然我們怎麼會在這裡遇見呢?」
「修……我該怎麼辦才好?」
莉莉絲一瞬間想到了很多人,最後是凜笑眼盈盈。她就像是水族箱里被急流沖暈的魚,左右搖晃,顫抖不已。
臉頰貼上了溫暖的胸膛,修把她摟進懷裡。腦海中晃蕩的水聲,嘈雜,頃刻消散。身邊像是張開的一道結界,阻隔了她的思考。
「如果他們足夠對你好的話……」
莉莉絲驚訝到無法控制表情,她開嘴伸手想去確認眼前這個男人是夢境還是真實。修牽起她的手,牢牢攏在掌心之中靠近臉頰,用嘴含住她的手指。
撲通撲通的心臟跳動太大聲,莉莉絲懷疑修都能聽見。她低著頭感受指尖與他舌頭纏綿。忍受不住情動,莉莉絲抽出手指換上了自己的雙唇,緊緊纏繞緊貼彼此嘴唇的觸感,溫柔又煽情。享受著莉莉絲激動地親吻,修笑了笑,幫她把碎發繞到耳後。
「我們做吧」
莉莉絲有些情難自禁,紅著臉湊到他的耳邊小聲說道。修一愣,眼帘微微下垂,彷彿藏起了某種情緒。
「走吧,我送你回去」
「誒?我已經這麼沒有魅力了?」
修看著女人撅起的嘴,覺得好笑,勾了勾嘴角。而那弧度很快又變得溫柔了些「這裡可不是一個浪漫的上床地點」
被修橫抱在懷裡,莉莉絲有一種說不定自己真的是某個國家的公主這樣的錯覺。只是這條路並沒有通往大路,而是往小鳥游家的方向走去。『這是什麼意思?』心裡的警鈴大作,莉莉絲急得汗都要流下來。
「順路而已,我找凜有事」修語氣輕鬆,絲毫沒有要去敵對幫派老巢的緊迫感。
莉莉絲對此無言以對,只好看著修在小鳥游家大門外按響了門鈴。呼叫系統也沒有多餘的應答,感應門就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客廳里的吧台上,威士忌已然倒好。
莉莉絲拍了拍修,示意他可以放她下來,修點頭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穿戴整齊的凜坐在吧椅上,轉過身看著兩人默契纏綿,表情晦澀難懂。平日里,凜這時候就該嘲諷她了,可是他沒有。
「坐吧,如果帶槍了,把它們放在餐邊柜上。我想你用不上它」凜沒有看莉莉絲,而是看了眼修,把椅子轉了回去淡淡說了一句「埃溫爾帶莉莉絲去睡覺吧」
這不是敘舊局,而是首領對首領的談判場。既然上司發話了,那麼作為手下的莉莉絲和埃溫爾能做的只有執行命令。
走廊上,莉莉絲低頭,忽然一個寬大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腦袋,抬頭看見了埃溫爾溫和的笑容「別擔心,相信他們」
埃溫爾的語氣很柔軟。很輕,輕得像是毫不設防。卻又很重,好像能將全心的信賴都寄託其中。像蜜糖一樣,慢慢融化了她不安的心靈。
回到卧室。巨大落地窗只用一層薄薄白紗作為遮擋,隔絕著室外夜晚的露水。
「要聽些音樂緩解一下你的緊張的情緒嗎?」面對男人的問題,她沒有回答。而是將目光落在了男人的頭髮上,金色閃耀著溫柔,彷彿蘊藏了整個少女心思。
埃溫爾往熏香里插入擴香棒。靜靜散發出木質香味,溫和淡雅縈繞在鼻尖,香薰勾勒出東方島嶼的靜默如謎。
四周很安靜,男人站在暖爐前,把留聲機的指針放在盤上。立刻,大提琴古典樂開始幽幽播放。
「感覺好些了嗎?」埃溫爾回頭看見站在落地窗前的莉莉絲,正目不轉睛看著他。她一頭瀑布般流瀉的銀髮,潔白如初雪肌膚被幾乎透明的弔帶裙包裹著。
這種視覺衝擊十分強烈,但埃溫爾露出波瀾不驚微笑說「演奏這首G大調的演奏者的弓弦已經很老了,即使有所留戀,但他也應該換了」
莉莉絲走到他的跟前,和他互相凝視。她可以感受到對方的不舍,相惜的默契還有刻骨的情感「教官總是愛用這些比喻,知道嗎?你是我見過最浪漫的人」
「哦?可我真是你想象中的那樣嗎?我滿手鮮血,奪取無數生命。我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我,可我不會永遠站在海邊」
「嗯,我也不會在那裡等你」
莉莉絲勾住他的脖頸,抬眼是埃溫爾整齊的眉宇和下方的眼睛,完美分佈在細緻的臉上。筆挺的鼻樑緊閉的雙唇,看他的眼裡刻意裝出的冰冷,不躲閃說道「但我認為,老舊的弓弦更能演奏出巴赫頓挫的樂章」
埃溫爾很溫柔地抱她上床,字面意義的『抱』和『上床』。看不見對方的臉,四肢互相交迭在一起相擁而眠。
「剛開始遇到你,你還是個孩子。你不認識我,但我知道你就是莉莉絲,那個被我殺死的莉莉絲」埃溫爾埋在她的鎖骨處,聲音很悶「我很高興,覺得這一次能彌補我的過錯,保護你,伴你度過被我破壞的原本幸福人生」
曾經那些回憶像一根玫瑰荊棘一樣刺入心深處,但拔掉的時候帶著非水果清淡的甜,鮮血更稠於槐蜂蜜,似是太妃糖的粘膩。
「可當你漸漸長大,心底那份早已化作塵土的情愫重新發芽。無論會有多寂寞,我都不得不放開手,用冷漠把你推開。新生的你,腐朽的我,越是靠近你,越讓我覺得自己噁心」
莉莉絲覺得肩膀濕了,心也碎了。那個會把少女的自己放在膝頭讀故事書,一直都將自己隱藏得很好的埃溫爾。現在卻將坦誠與脆弱,這樣赤裸地暴露在她的面前。
對於從沒體驗過親情的莉莉絲來說,埃溫爾的出現及時填補了那個的空缺。愛的最高境界是接納,明白了為什麼眷戀他永遠敞開的懷抱,因為那是她出生后第二個溫暖的『子宮』,是充滿愛與包容的『海邊別墅』。
埃溫爾帶給她的,是在爾虞我詐,充滿死亡與欺騙世界里,為數不多的純白與善良,
「小時候的書架上,有許多書。忘記是哪一本里說『你遭遇的世界將是一種令人絕望的慟哭,唯一可做的就是哭泣』。
擁有所有的記憶,收起翅膀獨自行走於大地的孤獨天使。與純潔的伊甸園不同,這個世界發生的一切,光線,飢餓,憤怒,慾望,人類的種種一定讓你很難過吧……
世人都說,強烈的祈禱會讓天使降臨人間解決痛苦。可,天使的痛苦又有誰能治癒呢?」
面對這樣的埃溫爾,她的心底徹底釋然,覺得即使不是純粹愛情,他們之間也可以是玫瑰色。
埃溫爾像溺水之人攀著浮木那樣,抓著莉莉絲的肩膀,貪戀著她的體溫。她學著小時候埃溫爾安慰她那樣,不帶情慾地輕吻他的額頭,一下又一下輕輕拍著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