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沒動,被她性格與外表的強烈反差驚到。陳江露出幾不可查的笑容,在他們睜愣之時抓住機會,抬起手槍對準蕭瑞的額頭。
“嘩——”
一時間,蕭家人都跟著他舉起了槍。
“二位。”
他開口,“夫人在和你們講話。”
對面二人目光睜愣,他們一時搞不懂這女孩是什麼來頭,互相對視一眼,只好先觀望再另做打算。
他們站起來,比她高出不少。葉聞箏心裡一驚,身體將要虛晃時忍住,牙根咬出血腥味。
她沒見過這種場面,最起碼成人之後沒見過。所以只是剎那間,剛才好不容易堆起的勇氣就都散光,捏在身後的拳頭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骨節皙白到失去該有的色彩。
下意識看了陳江一眼,他許是感受到自己目光,緊凝著兄弟倆人的視線轉移到她身上,冷冽倏然變成謙卑。而後斂目瞥向地面,像是在告訴她做的沒錯。
“夫人。”
蕭祁的戾氣比他哥哥輕些,“我們是來看家主的,聽說他受傷了,我們很擔心。”
說完抬起頭,重新審視對面的女孩。
他之前並未對這個蕭烈搶回來的妻子有什麼興趣,甚至連名字都沒問過是哪幾個字,然而現在他卻開始覺得這女孩並不簡單。
葉聞箏站在一群大男人中間顯得格外嬌小,乾淨的臉蛋上沾了幾縷髮絲,更平添叄分柔弱。她沒回答,目光看上去有些不善,緊擰的眉心彷彿在訴說著對他們狂妄的不滿,一隻手在身側緊攥,正極力隱忍著什麼。
他心裡忽然有些沒底。
自己在血雨腥風中浪蕩半生,到了這個年紀居然開始信起了市井傳言。
什麼蕭家的主母看上去像一朵未經浮世浸染的高山雪蓮,與當年蕭卓的妻子相差甚遠。只空有一副傾城面容和妖嬈身段便能勾走蕭烈的叄魂七魄,這種不愛江山愛美人的男人遲早會敗掉整個家族。
“嗒!——”
蕭祁的身體隨著這聲音一顫,他想起蕭烈當年的雷霆手段,惶然之下未能掩飾。旁邊的蕭瑞被他撞了一下,也從沾沾自喜從回過神來,看著女孩轉身坐到最上面的椅子上,纖瑩細弱的身子尚且坐不滿椅子的叄分之一。
“他很好,只是不想見你們。”
這話是陳江請她坐下時偷偷對她說的。從小父母就教她待人要有禮貌,這還是她第一次用這種語氣和別人講話。
不習慣。可轉念一想,蕭烈才剛剛受傷昏迷,他的這些親人就如同鬣狗一般嗅著過來,急不可耐地想爭奪他的勢力,絲毫不在乎他的死活。
這便是他的人生么,倒是不如自己每天隱居山林的愜意。
眼波暗暗流動,有潮汐也有暗涌。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他們從未真的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只是獨善其身旁人都不能放他們一條生路。
“那可不行。”
蕭瑞比蕭祁要強硬的多,他已經年過半百,如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居高臨下,用睥睨的目光凝視他。
語氣算不上恭敬也算不上蔑視。
“還是看一眼放心,家主去世,主母妄圖奪權,畢竟之前已經出過這樣的事。”
葉聞箏沒聽懂他話里的意思,她從未妄想過權勢,強撐著出來只是出於對蕭烈的內疚。事實上,她的心臟都快要跳出喉嚨。
隨後不待她開口,也不待陳江過來,蕭瑞又坐回沙發上,還將自己的弟弟也一併拉著。
“如果蕭烈出了什麼意外怎麼辦?還是說——”試探的目光射向她的小腹,“你已經有他的繼承人了。”
這個話題讓人面紅心赤,她螓首微頷,餘光瞥向陳江。
“是。”
陳江走上台階站到葉聞箏旁邊,手在他們看不到的角度輕輕拉了下她的衣袖。
“先生還不想把這件喜事告訴所有人,所以請二位回去之後先不要對他人講起。萬一有什麼心思難測的人動了歪主意,會對夫人不利。”
蕭瑞蕭祁驀地坐直了身體,周圍的視線落在臉上彷彿細針搔刮,不疼,卻難捱得很。
他們怕的就是這個,只要蕭烈無後,蕭家早晚會再回到他們手上,可現在有了這個女人,一切都和之前不同了。
臉色倏然變得無比難看,青紅閃過幾輪之後兩人帶著人匆匆離去。葉聞箏見他們走了,身體一松癱軟在椅子上,緩了好一會兒才跟著陳江重新走進暗道里。
身後一道目光跟隨著他們身影,消失在那道細長幽暗仿若沒有盡頭的通道里。隨著大門關上,視線被切斷,那點暗色的黃光在他臉上一晃而過。
葉聞箏沒有直接回卧室,她一時半會兒安靜不下來,怕回去打擾了蕭烈,只能在大廳里坐著,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何姨見她嘴唇都白了,本來就清素的嬌顏又像是浸過寒霜。
“夫人,您還好嗎?”
她問了幾遍葉聞箏才聽到。女人怔著雙目,合在胸口前的雙手纏如細藤。
“沒事”
“那我去給您倒杯水?”
何姨見她點了頭,才不放心地離開。偌大的廳室一瞬間只剩下她自己,她失力倒在沙發上,叄千青絲散亂成一攤發著陣陣香氣。身後腳步驟起,一杯水隨之遞到她頭側,她剛要去接,卻被那隻捏著水杯的手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黝黑而粗糙,每個指節間都生著層薄繭,修剪利索的指甲上還有些縱向的線條。
是個男人。
順著手向上看,她果然看到一張男人的臉,這個人她很陌生,在記憶里搜尋一遍也沒記起他曾經出現在自己周圍。
許是見她疑惑,男人趕在她之前開口解釋:“是何姨叫我拿來給您的,她去給您煲湯了。”
他說的話沒有絲毫破綻,在蕭家鋌而走險害葉聞箏其實並不高明。但他剛剛聽到了陳江的話,葉聞箏有了孩子,這是趙秋妍的大忌諱,所以一刻都不能再等。
葉聞箏不疑有他,拿起來放到嘴邊,動作卻突然頓住。
目光微晃,追隨著液體流動。杯底有一些異樣的紋路正在水裡化開,像是糖或者鹽融化時的痕迹。
心裡一緊,她攥著杯子站起身,用自己的身子作掩護,偷偷沾了一點水抹到蕭烈送給自己的手鏈上。
——紅色手鏈上有一顆連接珠子是銀質的。水將一抹上去,閃亮的銀珠子便開始泛黑。
“啊!”
花容失色,緊縮的瞳孔溢滿驚恐。她叫出口的瞬間也跑出去,可是柔弱的姑娘又怎麼敵得過壯年男子的體力,身後的人見事情敗露也只能孤注一擲。他紅了眼睛,跳過茶几一把將快要逃離的女孩抓回來。
“啪!——”
一朵晶瑩璀璨的玻璃花綻放在地板上,轉瞬之間便凋零頹敗。
滿地瑩亮靚麗的花瓣反射著陽光,照亮女孩眼尾,在恐懼和心跳中兀自孤芳自賞。
周圍的人聞聲趕來,無一不被眼前一幕驚呆。
“讓我走——”他遽然掐上葉聞箏的脖子,白皙皮肉被劃出幾道血痕。
這一下止住所有人準備上前的動作,他越來越用力,女人的面色已經蒙上殷紅,五官也逐漸痛苦地擰在一起。
“放開她。”
聲音一出所有人都定住,他們猛地轉過頭,滿身襤褸的男人已經站到樓梯拐角處,微長的額發擋去半片目光,他垂著眼睫,眉尾的疤痕兇狠且囂張。
那人不動,他不可能放開手裡的人,這是他能活著出去的唯一籌碼。
“讓我——”
他話沒說完,蕭烈手腕便動了一下,緊跟著一道銀色光芒從他手中射出。快得像是幻覺,刺破空氣的尖刀利刃帶著風聲,下一刻嵌進柔軟咽喉。
“嗯”
一聲悶哼,捏著她的大掌驀地鬆了。鼻腔里倏然灌入一抹腥甜,伴隨著淡淡暖意,赤紅也逐漸蔓延侵佔餘光,蜿蜒線條綿延流淌在自己身側。
“咚!”
死人倒地,禁錮她的身體轟然倒塌。她血液彷彿被抽干一半,冰涼的指尖戳進肉里,手心卻不覺得疼。
“箏箏。”
男人目光始終未見波動,不肯再分給地上的屍體半個眼神。
他喚她的名字,聲線柔情到極致。然後往下走,朝她伸出一隻手。
掌心還帶著已經乾涸的血跡和沒擦凈的煙油,或黑或紅的色彩嵌在皮膚紋路中,讓這隻手看上去更加飽經磨難。
蒼白的面容很溫和,他已經到她面前,只剩幾步。
深吸口氣,扯平了唇角。
“箏箏,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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