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宓說完,便留意著明蘇的神色,見她不再有疑惑。
頓時鬆了口氣,可安心之餘,又失落起來,若是能順勢說出,她就是鄭宓,便好了。
可說出來,又有什麼用,明蘇待她早已不是從前了。
何況她們接下去要做大事,若是明蘇知曉她是誰,還能與她心平氣和地相處嗎? 鄭宓這般想著,卻是越發失落起來。
心愛之人就在眼前,但卻不能相認,此事何等折磨。
茶盞中還冒著熱氣,今日所用的,是青瓷茶具,質地剔透,釉質溫潤,與盞中清雅的茶香很是相宜。
明蘇透著氤氳的熱氣,看到皇后眼角幾分黯然,忽然有些心軟。
她為何要來試這一趟?難道皇后還能是假的不成?這般懷疑,若是皇後知曉,想必會心寒吧? 明蘇低頭以杯蓋撥了撥浮在水面上的茶葉。
她已心軟了,但連日來的疑惑卻抑制不住地往上涌,好似弄清此事,是一件極為要緊的事一般。
明蘇暗自一哂,能有什麼要緊事?阿宓都不在了,除了為她討回一個公道,還有什麼事是要緊的。
她想著,抬頭時,恰對上皇后的眼眸,她正望著她,她眼中有些暗淡,可眸子里的繾綣溫柔,卻與明蘇日日夜夜都盼著能重逢能再見的那人一模一樣。
明蘇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既疼又喘不過氣。
她臉色驟然蒼白,目不轉睛地盯著皇后,像是第一回認識她,眼中滿是陌生與不敢置信。
第四土九章皇后的目光與阿宓如出一轍,望向她時一樣的繾綣,一樣的柔和,一樣的愛護。
她每每與她對視,或沉湎,或自責不該沉湎,卻從未想過,為何全然不同的二人,會有如此相像之處。
鄭宓對上她震驚的目光,脊背微微地綳直,口上卻若無其事道:“公主為何這般看我?” 話音一出,便似兜頭一盆冰水徹頭徹尾地澆下。
明蘇陡然間醒了,不對,聲音不對。
她再觀皇后的面容,便如第一回見她一般,仔仔細細,角角落落地看。
也不對,相貌不對。
雖都好看,卻顯然不是一副長相。
明蘇頓時頹了下去,難道是魔怔了?否則方才那一瞬間,她怎會冒出皇后便是阿宓的離奇念頭。
鄭宓由著她看,並不躲閃。
明蘇默然不語,端著茶盞,靜靜地飲。
一旁舉畫的宮人還立著,鄭宓揮了下手,示意他們先退下。
明蘇正收拾心情,鄭宓見她沒什麼說話的興緻,也就未開口攪擾。
殿中倒格外寧靜下來,唯有茶水傾瀉的脆響不時傳來,是皇后親自在為公主添茶。
過了好一陣,明蘇方有些回過神來的模樣。
鄭宓這時方問:“公 卻不聞不問,待殿下出宮之後。
若回想起來,必會覺得古怪,以為她心虛,故不敢問。
也不可問得過於細緻,否則落入殿下耳中,便像是在試探了。
明蘇是很能記得住旁人待她好的性子。
她這般關切一問,明蘇必會愧疚。
鄭宓問完這一句,明蘇果然如她所想,不怎麼敢看她,語氣也略略和軟下來:“無事,多謝娘娘關心。
” 說罷,她愧意愈盛,皇后待她如此上心如此關切,可她卻拿那等聳人聽聞的荒唐事去猜疑她。
她有些坐不住了,便站起了身:“趁著還有一日閑暇,兒臣去看看母妃,便先告退了。
” 鄭宓起身送她,一直送到殿門外。
以方才的話語來看,明蘇只是對她與棠玉的不同產生了疑惑,只不知她有沒有更進一步的懷疑,譬如懷疑她便是鄭宓。
皇后望著步履匆匆的背影,忽而覺得自己可笑,容貌不同,身量不同,聲音也不同,分明就是兩個不同的人,如何聯想到一處去。
借屍還魂之事,何等詭異離奇,明蘇怎能想得到? 鄭宓鬆了口氣,可心中又難免遺憾。
明蘇離了仁明殿,便匆匆忙忙地往淑妃處去了。
她到時,淑妃正取了本話本在看,見她突然來了,便將話本反撲著放在桌上,起身迎她。
明蘇魂不守舍的,見了她,先行了禮,而後自提了桌上的壺,倒了盞茶。
淑妃哎了一聲,勸阻道:“這茶涼了,令換新的來。
” 話音還未落下,明蘇便將盞中之茶一飲而盡了。
大冷天里,冰涼的茶水,使得她五臟六腑都似被冰住了。
明蘇打了個激靈,腦子卻清醒起來。
淑妃招呼宮人,命將這壺茶拿下去,沏新的來,又望著明蘇,責備道:“怎這般急,涼水入腹太過傷身。
” 宮人很快便沏了新茶送來。
淑妃替明蘇斟了一盞,裊裊的煙氣,淡淡的茶香,都使得明蘇想到方才在皇後殿中的情形。
目光相似,還有烹的茶也是一般滋味,還有也愛叮囑她要多著衣,要少飲酒……明蘇的腦海中飛快地冒出許多念頭,攔都攔不住,待她反應過來,她忙打住了,心慌意亂的,必是她想得多了。
怎麼也不會的,這分明是兩個人。
淑妃見她混混沌沌的,不知她是怎麼了,也不敢問。
自宓兒的死訊傳來,明蘇便不大一樣了。
她不敢提,怕明蘇正沉溺悲傷,她一提,她便更難受了。
也怕她想的是旁的事,她一提,倒讓明蘇又記起這一遭來,又傷一回心。
淑妃瞥見撲放在桌上的話本,便拿了起來,推到明蘇眼前,笑著道:“這話本還怪有意思的,你若不忙,便拿去看看吧。
” 明蘇正想要尋些事來做,以免總想著皇后與阿宓的相似處,聞言,立即顯出格外感興趣的模樣道:“讓兒臣看看。
”接過書,便翻了翻,翻了一輪,一個字都未看進去。
明蘇:“…”她有些生氣了,氣自己,皇后喜歡她,她無法給予相同的愛慕。
但此事難勉強,她們並不相互虧欠,但她若因想念阿宓,便硬將皇后看做阿宓,那她便太對不起皇后了。
也對不住阿宓,將旁人看做她,阿宓該多失望。
如此一番惱怒生氣,明蘇總算定下心來,重新翻了一遍,大致知曉了,竟是講述江湖中的遊俠兒的故事。
“沒想到母妃喜歡這樣的故事。
”明蘇笑道。
淑妃也跟著笑了笑:“楚家是以軍功起家的,直到你曾外祖父,發覺昇平日久,武將受輕視,便要你外祖父,棄武從文。
可惜相較孔孟之道,儒家經義,你外祖父更喜舞刀弄槍,排兵布陣。
曾外祖父無法,只得由他去,卻將希望寄在了你幾位舅父身上,這才使他老人家如願了。
你大舅曾在鄭太傅門下求學,雖未能如鄭太傅一般,學識不凡。
但也在二土歲上做了探花郎,入仕為文官,你其餘二位舅父稍差些,但也都是正正經經的進士及第。
一門三進士,此事一度傳為美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