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宓的眼睛已開始紅了,她開口,啞著聲:“鬆開……” 明蘇當真覺得她煩了,鬆開手,翻了身,背對著鄭宓,不聞不問。
鄭宓仍舊將手爐放入她的被窩中,也仍舊替她壓好被角,倒了杯水,放到床頭,做完了這些,方開門出殿,一語未發。
貞觀殿外,賢妃與德妃來見,玄過知殿下醒了,也知她此刻必不願見這些無關緊要之人,便將二人攔在了門外。
二人位居四妃多年,在這後宮中幾是說一不二,何曾有小小的內侍敢如此無禮?縱使是皇帝身邊的趙梁,見了她們也是客客氣氣的。
可玄過就是不讓,他面上也是和氣恭敬,言辭更是客氣得體,可那雙腿便似與地面長到一起了,一分都不讓。
二人也不好硬闖,只得離去。
賢妃尚好,不見便不見,雖覺受氣,但她本就心思深,面上也不顯露。
德妃氣性則大一些,回頭見那小宦官還立在原地,見她回頭,土分恭敬地往下一揖,氣得笑了:“賢妃妹妹瞧,這玄過像不像一個人?” “何人?” “李槐啊。
”德妃道,“仁明殿的前內侍首領,笑面狐狸,面上和和氣氣,見了誰都笑臉相迎,私下裡手段阻狠,後宮諸人誰見了他不怕。
” 賢妃淡淡地瞟了她一眼。
德妃也許久不曾提起這些舊人舊事了,偶一提起,不免說得多了些:“可他對廢后,對信國,當真是忠心,我記得,信國幼時,第一回去書房,便是他送去的,那會兒信國還小,李槐唯恐她累著,要使肩輿抬她。
偏偏信國少時是沉穩的性子,又是第一日拜見師傅,不步行恐不心誠,不肯,非要自己走。
李槐無法,只得跟得緊緊的,又恐殿下頭一日上學不習慣,那一整日,哪兒都未去,就在書房侍候著。
” 賢妃還是不說話,德妃卻望過來:“我記得明辰還背地裡嚼過舌根,說信國上學,竟是皇後跟前的內侍首領做的侍讀,好大的架子。
” 賢妃心下暗惱,面上卻笑著道:“明辰素來孝順友悌,待明蘇更是愛護,怎會說這樣的話? 若不是他那時初入朝堂,正忙著,便是叫他去給明蘇做侍讀,他也樂意去。
” 說完了這一句,便到了一處岔路口,二人自來相看兩厭,王脆分道揚鑣。
鄭宓在檐下立了許久,草木石階上的雪似是被陽光鍍了層金,暖暖的,可再暖,都是假,雪仍是徹骨的冷。
手腕有些疼,鄭宓用右手撫了兩下。
玄過應付完二妃,入門來,見了檐下的皇后,忙上前,恭敬道:“娘娘怎地出來了。
” 鄭宓面色如常:“公主醒了。
” 玄過大喜。
“本宮先回去,公主若有事,定要使人來說。
”鄭宓吩咐道。
玄過笑道:“小的記下了 。
” 鄭宓想到方才胡院首的態度,知他這話不過敷衍。
她於明蘇而言是外人,她身邊的人,自是不會將她放在眼裡。
鄭宓該高興,這些人替明蘇辦事,對她忠心,可心中的酸楚卻越來越濃郁。
她正色了些,道:“公主與本宮已是榮辱與共,她若處劣境,你必得命人告知於我,我必來幫她。
” 玄過眼中透著些計較。
鄭宓知他衡量的,不是她的真心,而是前頭那句榮辱與共。
她與他們還不到能講情義的時候。
思量瞬息而過,玄過笑意更深了些,也愈加恭敬了:“娘娘放心。
” 鄭宓這才走了。
她走出貞觀殿的大門,那一聲滾不住地在她腦海中回想,心口這時才尖銳地生出痛意。
她想,究竟是怎麼了?上回相見,雖稱不上愉快,可明蘇待她也還溫和,怎地數日不見卻成了這樣。
這中間必是有事。
不是宮中的事,若是發生在宮中,不可能將她瞞得一絲不透,如此,便只能在宮外。
她得再快一些了。
鄭宓想道。
她很怕明蘇出事,她能失去的,已不多了。
玄過送了皇后離去,推門入殿,便見殿下自床下下來了。
玄過大急,忙上前扶她:“殿下怎地下了床?” 明蘇推開他,自取了外袍披上。
她臉色還是蒼白的,唇上無一絲血色,起身時還有些搖晃。
玄過急,想著淑妃娘娘怎地還不回來,果真如皇后所言,一個詩會,竟去了徹夜。
“皇後來了多久。
”明蘇只穿了身外袍,便要出去。
玄過忙扯下大氅,披到她身上,口中回道:“昨晚來的,照顧了殿下一夜。
” 照顧了一夜,所以夢中察覺到的氣息,不是阿宓的,而是皇后的。
她竟將皇后認成了阿宓。
明蘇心如死灰。
她朝往外走,走到外頭,迎來灑了一地的陽光,便定住了,她想起來,曾也有過一個明媚的冬日,她與阿宓在宮中玩鬧,自御花園的一端到另一端,阿宓什麼都由著她,摘到的最好的梅花,也送給她。
耳邊好似傳來那時的笑聲,明蘇眼眶一熱,咬緊了牙關,忍住了,道:“帶我去見他們。
” 這他們指的自然是程池生那幾名心腹。
玄過稱是,想的是恰好還有一則消息,那幾人要當面說與殿下,也不知是什麼事,也不知殿下撐不撐得住。
明蘇已什麼都顧不上了。
這一路出宮,她走得極快,回到公主府時,她已有些暈眩,頭疼得像是要裂開,胃中一陣一陣地翻滾,疼痛劇烈。
可她顧不上,她得問明白阿宓的屍身在何處,她要接她回來。
那幾人就關在公主府後院的空房中。
空房裡頭陳設傢具都被搬空了,幾人被綁在柱上,過了一夜,已是疲憊不堪,見門自外頭推開,幾人紛紛精神一震,望向門口。
進來的是明蘇,她身後還有兩名侍衛。
那幾人既害怕,又覺看到了希望,他們紛紛對視一眼,為首的道:“只要殿下保小的們一命,小的還有一事,要告訴殿下。
” “什麼事?” 那人道:“與那鄭氏有關,殿下必然想聽的。
” 明蘇「哦」了一聲,竟是笑了一下,蒼白的臉上驟然浮現笑容,竟襯得她好似鬼魅一般,她點頭:“不錯,與她有關,孤確實想聽。
” 她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了:“你們說。
” 幾人見她如此好說話,不免有些懷疑,為首那人道:“殿下當真能保我們性命?” “能……”明蘇想也不想便道。
“以何為憑?” “以何為憑?”明蘇想了片刻,想到什麼一般,笑了起來,道,“便以孤的命吧,若保不住你們,孤將命賠給你們,如何?” 身居高位之人,哪一個不將自己的性命看得要緊,何曾有人這般隨隨便便地說出來的,幾人自是信了,也極不安地覷著公主。
“說罷……”公主溫聲道。
那幾人不好再拖,也就說了。
為首的那一人道:“其實,五年前,殿下與鄭小姐,早就被將軍找到了,初到江南,你們的行蹤便已暴露。
之後,便一直有人監視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