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皇帝,微微眯了下眼睛,看了明蘇一眼,想了想,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笑了一下准了。
直到近午散朝,安撫使方定了下來,用的是三皇子舉薦之人,五皇子與明蘇相爭新敗了一場,略覺力不從心,這時少不得在心中贊同母妃之言。
實在不必與信國衝突,白耗力氣不說,敗了還招人笑話。
明蘇全然不知他在想什麼,散朝時,見了他,笑眯眯道:“安撫災民是大事,五皇兄千萬要鼎力相助,好使安撫使早日出京。
” 撫民需先賑災,賑災糧款還得從戶部出,而戶部則在五皇子手中攥著。
糧款要順順噹噹出京,且少不得五皇子這邊配合。
五皇子沒爭過三皇子,心中正不痛快,聽她明譏暗諷,便是一陣窩火,假惺惺地笑道:“這是自然,災民正處水深火熱之間,愚兄能幫上一點是一點,絕不敢推辭躲懶。
” 三皇子恰好走近,哈哈大笑,上前使勁拍五皇子的肩,道:“皇弟這話,我可聽見了,下午,我便令人去戶部提糧款,爭取三日之內便可使安撫使出京!” 五皇子斜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沒搭話,正要說有事先行。
明蘇冷眼看著,冷不丁插話道:“何必下午,此時便去,不是正好?依我之見,趁兩位兄長皆在,幾位相關的大人也在。
王脆此時便一同去戶部,一口氣辦完了事,我在醉生閣設宴,犒勞諸位,可好?” 四下里大臣見他們三人湊在一起,本就在聽著,明蘇也未刻意壓低聲音,自然是都聽見了。
三皇子聞言,自是大聲叫好,一把拉住了五皇子的手臂,拽著他便招呼眾臣跟上。
五皇子被明蘇架在火上下不來,又不好甩開兄長的手,只得跟著走,走前狠狠剜了明蘇一眼。
明蘇卻渾不在意,笑得一臉憊懶,道:“那我便先往醉生閣等幾位大人。
” 說罷施施然地走了。
紫宸殿中,皇帝頒了幾道詔書下去,趙梁在旁伺候著研墨。
皇帝執筆疾書,門外一名小宦官入殿來,跪在御案前,將皇子與公主們的對話原原本本地學了一遍。
皇帝一言未發,好似未聽見一般,慢條斯理地擱下筆,捋了捋須。
小宦官未得聖上發話,不敢起身,亦不敢出聲,跪的久了,不免驚惶。
趙梁撇了他一眼,堆起笑來:“信國殿下與五皇子殿下可真是打鬧慣了,見了面便是一通口舌之爭,也不怕將五皇子得罪得深了。
” 皇帝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懶懶道:“哪裡是口舌之爭,她是怕明辰與明寅暗地裡又有交易,耽擱了賑災。
” 安撫災民是大事,中間涉及了許多衙門許多人事,原本明辰手中卡著戶部,明寅要從他那兒走糧款,少不得一番你來我往地周旋,中間難免便要讓明辰得些好處。
如此周旋下來,快則四五日日,慢則七八日,糧款方可正式籌備,直至半月,賑災之物方能自京師與賀州臨近糧庫撥出。
眼下被明蘇這麼一摻和,明辰礙於顏面,自然不能做得太過,少說能省一半時日。
皇帝看穿明蘇用心,並無讚賞之意,唇角翹了翹,翹出一抹譏嘲來,道:“小叫花子,不好好做她該做的,還惦記著小時候學來的「以民為本」呢。
” 趙梁自是知道他這聲小叫花子罵的誰,卻是半點都不敢接話,一面悄悄地沖那還跪在殿中的小宦官擺了擺手,躬身陪笑道:“還是陛下慧眼如炬,小的便未瞧出信國殿下的用意。
” 皇帝恍若未聞,沉吟了片刻,望向趙梁道:“你說,明蘇舉薦顧入川,是何用意?他們何曾有過往來,還是她記得顧入川是鄭泓提拔起來的人。
” 趙梁已許久沒聽過這名字了,當即低下頭去,一句都不敢應。
皇帝見此,倒是有了些真正的笑意,閉上眼睛,思索道:“也未必,要按這麼算,如今朝上大半都是鄭泓提拔的。
” 他說完這一句,好似戳中了什麼痛處,睜開眼,冷冷地吩咐道:“此處賑災平亂,務必做得周全,朕不許有一分錯處!” 趙梁這才答了聲是,退出殿去,打算尋人往安撫使處傳陛下口諭。
他走出大殿,才發覺已是一身的冷汗,腦海中不由浮現那位歷經三朝的老大人的容貌。
趙梁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這幾日且得小心著,陛下心中不痛快,怕是會拿底下出氣。
朝中各衙署忙了半月,才稍稍能騰出手來,歇一口氣。
明蘇往顧入川處去了封信,要他安心平亂,朝中自有她來周旋。
她看中了顧入川,一是他是太傅提拔,且受過太傅盛讚的。
鄭太傅一生觀人無數,他的眼光自然獨到。
二來,顧入川的的確確會打仗。
國朝久無戰事,上一回打仗還是土七年前。
明蘇記得她的先生與她仔細地分說過那一場戰事。
那一場仗並非亂民,也非藩王作亂,而是突厥打探到鄭太傅重病的消息,趁機開了邊釁。
突厥乖巧了許多年,驟然來犯,邊關守將毫無準備,竟是棄城而逃。
沒了主將的邊軍失了主心骨,毫無戰力,千鈞一髮之際,挑起重擔的便是顧入川。
那時他不過一名校尉,卻很有威信,將大旗挑起一揮,邊軍便全聚到了他的身邊。
突厥自然被打退了,鄭太傅病癒后得到底下呈上的奏報,將顧入川好一通嘉賞,並將他提拔入京,放到虎賁營中磨鍊。
顧入川也爭氣,一番歷練之後,連連升遷,一直做到了三品虎威將軍。
“信中便無指示?譬如要得多少首級,要往何處取糧,提拔哪名將軍一同作戰?”皇后笑著問道。
明蘇站在火盆旁,將手身在上頭烤了烤,她身上猶帶著寒氣,懶洋洋地道:“不曾……” 今日難得偷了一個時辰閑暇,她想起還欠了皇后一個人情,便晃來了仁明殿。
只是連日忙碌,未曾駐足看一看草木與天況,竟未發覺樹木凋敝,凜冬已至。
鄭宓見她實在冷,令人燒起了火盆,讓她暖暖身,又令煮了薑茶來,好讓她驅寒。
她們一個站在殿中的火盆旁,一個坐在窗下的軟榻上,隔了半個宮室說話。
鄭宓看著她,也不覺得她離得遠,笑著道:“你是還想試試他。
”觀他如何行事,自行事中看他的人品。
“是……”明蘇也不瞞她,“我手中沒什麼能用的武將,他是最佳人選,可數年過去,誰知他還是不是當年太傅與先皇后口中那般能當重任的錚錚鐵骨。
人是會變的。
” 寒意散了去,殿中暖融融的,明蘇走回到皇後邊上走了。
鄭宓將手邊晾得溫熱的薑茶遞與她:“也好,畢竟也這麼多年了。
” 那些曾聽過祖父講學,曾受教於鄭氏門庭,曾經祖父之手提拔之人,也得看一看,是否依舊如當年那般,以民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