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否有一瞬,以為她殘忍。
她也會跟著愧疚,跟著背負上這條性命。
一夜無眠,直至明蘇起身,去上朝。
她站在榻前,身上穿了龍袍,面色雖憔悴,但也甚是威嚴。
她與鄭宓笑了笑,道:“你再睡會兒。
” 鄭宓點了點頭,明蘇轉過身,鄭宓看著她的背影,心中驀然一痛,喚道:“明蘇!” 明蘇回頭,鄭宓看著她,勉強笑了一下,道:“無事,只是……我們一同用晚膳,可好?” 她的眼中滿是哀求,明蘇的心被她的眼神刺痛,她移開目光,望向別處,飛快地點了下頭,說了聲:“好……”便轉身走了。
鄭宓倚著床頭,坐了會兒,便起了身。
此處是皇帝寢殿,幾名宮人皆規行矩步,見她出去,如常行禮,彷彿不曾看到太后在皇帝寢殿中宿了一宿。
鄭宓回了慈明殿,恨意鋪天蓋地地湧起,一個念頭清清楚楚地冒了出來,而後,佔據了她的全部意識。
不能再讓太上皇活著了。
第七土七章這念頭一起,便再也遏制不住。
始作俑者,害得多少人喪了性命,家破人亡,怎能任憑他心安理得地享受榮華富貴,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宮城之中頤養天年。
鄭宓對太上皇的恨意從未消過,只是忍了又忍。
昨日自賢妃口中聽聞之事,化成了最後一 根稻草,將她的隱忍全部擊潰。
這樣的人實在不配為人,他活著,便是明蘇心頭永遠的刺,只會越扎越深,絕不會有釋懷的那日。
“娘娘……”雲桑入殿,手裡捧著一柄玉如意,笑著行了一禮,道,“是陛下命人送來的,經高僧開光,在佛前供了七七四土九日,剛取了回來。
” 鄭宓起身,走了過去,雲桑雙手捧著如意呈上,口中又道:“送如意來的那位中官傳了陛下的話,說是給娘娘安枕之用。
” 玉如意的成色極好,通體碧綠剔透,無一絲雜色,雕琢更是精細,必是出自名家之手。
這個時辰,明蘇還未散朝,定是上朝前,她便命人去佛堂,將這柄如意取了來。
她知道她昨夜未得安眠,知道她害怕,她想讓她寬心。
即便她自己都在煎熬之中,但她仍是努力地,想與她一份安心。
鄭宓抬手,在如意上撫過,自語道:“我與她說了,要一同用晚膳。
” 那便務必要在晚膳回來,不能誤了與明蘇用膳的時辰。
雲桑不知她話中之意,只笑道:“既是要一同用晚膳的,陛下也太心急了,晚膳時親手獻與娘娘,豈不正好,可見是得了寶貝,便迫不及待地要讓娘娘也瞧瞧,這才讓人先送來的。
” 鄭宓笑笑,接過了如意,與雲桑吩咐道:“我要去一趟上華宮,選幾個信得過的跟著。
” 雲桑一怔,不知太後為何特意強調信得過,她小心地瞧了眼太后的神色,太後娘娘的那雙眼眸好似深淵一般幽深不見底。
見她看過來,鄭宓一笑,道:“快一些。
” 雲桑不敢耽擱,亦不敢深思,忙去辦了。
太后入主中宮這般久了,又掌著宮中大權,要尋幾個信得過的人,自是不難。
但她特意指出要信得過的,雲桑明白,這是要心腹中的心腹。
她一退下,鄭宓又召了她宮中的內侍首領來,問道:“平日給上皇請脈的是哪幾位太醫?” 她一向留意上華宮,上華宮中的一舉一動,不止會呈稟給皇帝,也會稟與太后。
故而內侍首領不假思索道:“是王、趙、董三位院使,有時也會命太醫院院首親去診脈,幾乎回回都是不同的太醫。
” 鄭宓聽出來了,是太上皇害怕只用一位太醫,會讓這位太醫被收買,加害於他,故而每回都召不同的太醫。
她眼中流露譏諷,與內侍吩咐道:“你這就去太醫院盯著,過會兒,若上華宮有人來召太醫,不論召的是誰,都只許院首奉召。
” 內侍聽明白了,道了聲:“是……”便立即去辦了。
不多時,雲桑也安排好了。
鄭宓自她寢殿中的一木匣子里,取了青花瓷的小瓷瓶,放到袖袋中。
自大內往上華宮,不算太遠,但也不近。
鄭宓城宮車,出了宮門。
她倚靠在車中,暗自思索著。
太上皇極為惜命,不止太醫,每回都召不同的,一日三餐,他都會親自查驗,而後命宮人當著他的面嘗過,方會食用。
可再是惜命,再是謹慎,又能如何,從前無事,只是沒人想要他的命罷了。
宮車行了半個時辰,到了上華宮宮外,突然停住了。
鄭宓睜開眼,正欲問,出了什麼事。
這關頭,可不能節外生枝。
車外雲桑便稟道:“娘娘,是淑太妃娘娘的車駕。
” 鄭宓一怔,轉瞬便明白了什麼,她掀開門帘探身瞧去,只見淑太妃車駕的門帘也掀開了,她望過來,對上鄭宓的目光,笑了一下,隨即便是傾身一揖。
鄭宓回以頷首,二人皆未開口,卻就此心照不宣。
兩輛車駕一前一後地入了上華宮。
宮中,太上皇正預備著用午膳,親自取了銀針試過毒,又命一內侍,當著他的面,每道膳食,都嘗了一口。
實則,奉到太上皇面前的膳食,皆是試過毒的,但他不放心,必得親自再試一遍。
內侍嘗過,無礙。
太上皇方才安心,拿起玉箸,由宮人伺候他用膳。
他喜好享樂,用膳的排場極大,邊上有四名宮婢專為他布菜,他朝哪道膳品多瞧一眼,便立即有人為他布上。
鄭宓與淑太妃到時,太上皇剛到半飽,聽聞她二人來了,嘀咕了一句她們怎麼一同來了。
隨即面色不虞地擱下玉箸,擦了擦嘴,好似極為敗興,道:“撤下去。
” “倒也不必著急。
”鄭宓入了殿,說了一句。
預備撤下膳食的宮人聞言,便立即停住了。
“退下……”鄭宓又道。
殿中原有的宮人齊齊行了一禮,不曾看過太上皇一眼,便立即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
太上皇正惱恨她在他面前發號施令,此時見原本的宮人都退下了,只餘下鄭宓與淑太妃帶來的宮人,他直覺不妙,立即慌了神,道:“爾等欲何為?” 鄭宓不答,命人關了殿門,方道:“臣妾來此,是侍奉上皇用膳。
”她說著話,自袖袋中取出了青花瓷瓶。
太上皇大驚,他站起來,欲走,卻被按在了座上。
鄭宓看了一眼,是淑太妃帶來的內侍出的手。
“太後娘娘,這是什麼?”淑太妃彷彿沒看到眼前的王戈,見鄭宓取出瓷瓶,問道。
鄭宓答:“鉤吻……” 淑太妃不明所以。
鄭宓解釋道:“便是斷腸草。
” 淑太妃恍然大悟。
“你們……”太上皇大怒,正欲咆哮,便被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