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太妃瞥了他一眼,沖鄭宓搖頭:“太後娘娘這個,不好,不夠烈,配不得太上皇陛下的功勛卓絕,不妨用臣妾帶來的。
” 她說著話,也自袖袋中取出了一小小的瓷瓶,一面打開了瓶塞,一面與鄭宓道:“這葯藥性極綿長,一服下去,先是腹痛如絞,接著肝腸寸斷。
而後五臟俱焚,七竅流血,卻不會斷氣,要折磨上一個時辰,方得解脫。
” 她的語氣很淡,像是說一件尋常之事。
可鄭宓卻自她漠然的眼中看出了濃烈的恨意。
這恨意彷彿存在了許多年,在日復一日的隱忍中,瘋狂生長,直到這一刻,終於爆發出來。
淑太妃在那一桌的御膳上掃了一眼,將瓷瓶中的粉末全部倒入了一盅湯里。
她親自端了起來,用湯匙攪了攪,朝上皇走去。
她竟是要親自動手。
鄭宓面色一變,扯住了淑太妃的衣袖,阻止道:“太妃!” 對付這樣的人,何必污了自己的手。
且她始終有一絲顧忌。
太上皇,到底是與了明蘇血肉之軀的父親。
淑太妃低頭看了眼鄭宓的手,她別了下身,輕輕地將衣袖扯了回來,看著鄭宓,道:“太後娘娘看著就好,臣妾這怨氣積了許多年了,不親自動手,恐怕不足以泄憤。
” 她說罷,便走了過去,命人按住了上皇,將毒湯一勺一勺,往他嘴裡灌了進去。
“你這毒婦!”太上皇掙扎痛罵,湯水從他唇角流下來,狼狽不堪,但不論他咒罵,淑太妃始終不停。
他被迫吞咽,恐懼布滿了他的面容,眼睛里迸發出血絲,惡狠狠地瞪著淑太妃。
而淑太妃卻像是什麼都沒看到,只顧著將毒湯喂他喝下去,甚至還騰出手來擦去他嘴角的湯汁。
太上皇的掙扎越來越弱,最終化作了對淑太妃的畏懼,他看向淑太妃的目光,便好似在看什麼可怕的鬼魅。
終於一盅毒湯都灌下去了。
鄭宓目睹了全部,她震驚淑太妃的恨意,但想到太上皇對明蘇所做之事,又覺理所當然,哪一個母親能對這樣的事容忍。
宮人鬆了手。
太上皇望著淑太妃,又望向鄭宓,低聲喃喃道:“朕是皇帝,天命所歸,你們怎可……” 話沒說完,他像是終於想起了什麼,忙將手伸進嘴裡,摳挖喉嚨,嘔吐起來。
他跪在地上,形若瘋癲,毫無尊嚴。
不一會兒他便捂著肚子,蜷曲了起來。
“太醫!”他喊道,“召太醫……” 無人理會。
他聲氣弱了下去,面若金紙,痛苦萬分,爬到她們腳下,抓她們的衣擺,痛楚使他面容扭曲,他含糊地說著哀求的話。
這情狀,實在令人不適。
可鄭宓卻覺快意。
明蘇當年也是這般哀求。
鄭家滅門時,眾多老弱婦孺,慘遭欺凌時,也曾如此哀求。
但那時,誰人憐憫過他們。
淑太妃道:“走吧……” 她們走出大殿,關上門。
殿外寒風襲來,卻別有清爽之感。
“太後娘娘。
”淑太妃望著遠處,溫聲說道,“昨夜,我思來想去,心中實在難受,於是便去了垂拱殿。
” 鄭宓意外,昨夜無人通稟,她與明蘇,都不知她來過。
淑太妃望向她,目色甚是柔和:“宮人說你在殿中,我便未來攪擾,命人不必通稟,只在殿外待了一會兒,便走了。
” 這是委婉說辭,待的只怕不止一會兒,是告訴鄭宓,她知曉她昨夜宿在垂拱殿中,未曾離開。
鄭宓一時驚慌,她忙道:“太妃,我……” 淑太妃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慌張。
此處只她們二人,許多話,也不必隱晦著說了。
“能有人陪她,愛惜她,我身為母親,很是欣慰。
” 她沒有說,明蘇曾經傾心一名叫做鄭宓的女子,她也不知眼前的太后,便是鄭宓,她只以為明蘇終於能從過往走出來,能嘗試著去待別人好。
淑太妃很高興。
心中掛著一個永遠回不來的人有多煎熬,她明白,就像是日子突然間停住了一般,每時每刻,皆是度日如年,生命失了色彩,失了歡欣,萬物都沒了光彩,五感都似消失了,嘗不出滋味,嗅不了芬芳,也看不進世間一切的美景。
這一世其實早就結束了,就結束在那人離去的那一刻。
之後的歲月不論多悠長,都只是熬,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憶當年,活在過去的時光里,夢中歡笑,醒著卻是連淚都流盡了。
她明白這滋味,她已熬了這些年了。
故而明蘇若能走出來,她自是高興的。
至於皇帝與太后的身份之別,女子與女子有違倫常,與一世困苦思念相較,都是末流而已,何必在意? “今日之事,太後娘娘只做不知,都是我做的。
”淑太妃又道。
太上皇不慈不愛,歹毒卑劣,但畢竟是明蘇的父親。
枕邊之人殺害了她的父親,不論明蘇是否在意,都不必讓此事留下痕迹。
鄭宓先是驚愕,隨即感激不已:“太妃……” 淑太妃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後面的事,我都安排了,太上皇是自己摔了一跤,心悸而亡,娘娘便說是才來,恰好遇上了,什 么都不知道。
明蘇那裡,我會去說。
” 她這番好意,鄭宓記下了,她點頭道:“多謝太妃。
” “不必見外。
”淑太妃說道,她回頭看了眼殿門,心想,謝什麼,她盼著這一日,盼了許多年了。
這麼多年,唯有今日,是暢快的。
今日天清氣朗,陽光映照在白雪上,反光有些刺眼。
淑太妃回過頭,看到眼前這片開闊的天空,與金燦燦的陽光,難得的感受到,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但下一刻,她便覺心中空了下來,眼前的光景再好,都與她無關。
她所愛已不在,所痛恨之人也要不在了。
唯一關心的明蘇,也有心愛之人,會慢慢忘記過往的苦楚,隨著歲月朝前走。
她似乎什麼都不必牽挂了,像是飄然伶仃的浮萍,孑然一身,無愛無恨,只是活著。
作者有話要說:這段感情得到了婆婆的認可。
太上皇總算下線了,斷更的這些日子,我每天都想怎麼讓太上皇下線,真的太礙眼了。
第七土八章這一日的晚膳,終究沒能用成。
明蘇趕到時,上華宮,一切大定。
太上皇躺在床上,已斷了氣。
太醫跪在一旁,見皇帝進來,先行了禮,而後稟道:“上皇駕崩了。
” 殿中,太后在,太妃也在。
明蘇向她二人行了禮,這才將殿中的宮人們環視了一圈,而後,將目光落在躺在床上的太上皇身上。
她緩緩地走上前去,太上皇緊閉著雙眼,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