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是聰明,到了此時,也看出太后是要自他處查探些事。
太后與陛下是勝者,整座宮禁,整個天下都在她們手中,她要查什麼不好查,何必偷偷將他召至跟前與他周旋。
此事必是不能大張旗鼓地查的,太后不能大張旗鼓做的事,多半是心存了忌憚,能使她忌憚的,恐怕只剩陛下了。
於是他言語間便有了側重,雖也提及那幾年間後宮諸妃、皇子、上皇之事,但卻側重在陛下身上講 述。
鄭宓聽得極為細緻,鄭家覆滅前之事,她自是全部知曉,鄭府覆滅后,至她與明蘇一同離京之事,她亦知曉,那時明蘇並無隱瞞之事。
故而她猜想,此事當發生在她與明蘇自容城客舍之中分離后。
她聽著趙梁一樁一樁地說了下來,越聽卻越是蹙眉,道:“看來趙中官是以為敷衍搪塞一通便算過去了。
” “小的不敢。
”趙梁忙又磕頭,幾回下來,磕得額頭都破了。
他猜想太后是忌憚陛下,不敢大張旗鼓地查,他又何嘗不畏懼。
於是他雖側重了陛下,可所提之事,多半是看似要緊。
其實不難查到之事,不料太后,竟是這般輕易便聽出來了。
被戳穿了一次,趙梁豈敢再存僥倖,他想了會兒,想到太上皇與陛下間最隱秘的那件事。
“陛下那年自江南回宮,立即便面見了上皇,彼時上皇屏退了宮人,小的退出了大殿,守在殿外。
太上皇與陛下交談一陣,他們便出了殿門,上皇並未令小的跟著,只與陛下二人,一同離去。
直至天暮,太上皇方回來,陛下則已去了貞觀殿,並未與他同行。
小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知太上皇歸來后,心緒極佳,連見了來尋陛下的淑太妃娘娘,也未如前幾日那般厭煩,而是笑著告訴她,陛下已回了貞觀殿。
” 太上皇身邊,連趙梁都不知道的事,怕是一隻手便數得過來,此事極為可疑,鄭宓想了想,又問:“而後如何?陛下擅自離京,回來可受了罰?” “不曾受罰,不止不曾受罰,還甚受上皇重用。
”趙梁稟道。
犯了大錯,不止不受罰,還受重用。
鄭宓隱隱預感,必是與此事有關。
她接著問:“還有何可疑?” 趙梁暗自斟酌著話語,面上卻不敢有一絲耽擱,極力顯出他是知道什麼,便說了什麼,並無分毫隱瞞的模樣,稟道:“還有一事便是,鄭家有一位小姐,是與陛下青梅竹馬的情分,陛下下江南時,是與這位小姐同行的,陛下下了密旨,鄭家之人,一個不許活,故而派人將鄭家小姐刺殺於江南。
此事,臣聽程池生親口稟報,可之後數年,陛下卻鍥而不捨地派人找尋鄭家小姐的下落,太上皇知此事,卻從未阻撓,有兩回,還當面垂詢,問陛下,尋到人不曾。
” 鄭宓的心驀地沉了下去,她聽出來,太上皇哄騙明蘇她猶活在世上,且以放她一命為恩賞,要明蘇替他賣命,平衡朝堂。
太上皇做了無數叫人噁心的事,可聽到此處,鄭宓仍是恨不得立即手刃了他。
她忍耐了怒色,細加思索,明蘇並未一味聽信他人之人,太上皇是如何使她篤定她必然還活著的。
最關鍵的,還是他們二人不帶宮人,獨自去了何處。
趙梁還在往下說,這回鄭宓並未打斷,靜靜聽著。
又說了許久,再無可疑之處,她方命趙梁停下,讓他回去了。
眼下還不過近午。
鄭宓看著那瓶白梅,看了許久,腦海中想著趙梁方才說的話。
她忽然站了起來,緩緩地走過去,端起白玉瓶,去換了一樽霽藍釉白龍紋梅瓶來,霽藍釉色艷。
而白梅清雅,一穠秀,一素淡,二者相和,極為賞心悅目。
鄭宓將這樽白梅,放回了原處,這是明蘇親自選的地方,放在此處,她一抬眼,便能看到。
鄭宓知曉,明蘇是寄望她時時能見白梅,時時能想起,將白梅冒雪送來的她。
“娘娘……”雲桑上前請示道,“午時了,可要命人傳膳?” 鄭宓站了起來:“不必傳膳,擺駕上華宮。
” 幾乎是鄭宓前腳走,明蘇後腳便來了。
她今日像是來這慈明宮來上了癮,不過幾個時辰,這已是她第二回來了。
鄭宓早吩咐過宮人,陛下若來,好生服侍,她要去何處,要做什麼,都由著她。
故而月餘下來,明蘇在慈明殿,已如在她的寢殿中一般自在了。
她一入殿,便看到她贈與阿宓的白梅,仍在那處,卻換了樽更好看的花瓶,便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她見鄭宓不在,便想那便夜裡再來。
走出了大殿,卻遇上了上皇第九子。
上皇第九子明申,今不過四歲,尚未進學。
因他的母妃順妃侍奉太后極為恭敬,太后便將母子二人留在了宮中,並未送去上華宮陪伴上皇。
順妃便常命明申來拜見太后。
明蘇卻是有些日子不曾見他了,待他向她行過禮,方問:“九皇弟,可是來見娘娘的?” 明申四歲,才剛把話說通順,把路走平穩,知曉的道理不多,可正因不染俗世,他那小小的臉蛋格外純真,討人喜歡。
“回陛下的話,明申是來拜見母后的。
”他望著明蘇回道。
自登基來,已極少有人敢看著她的眼睛說話了。
明蘇來了些逗弄孩子的興緻,道:“可娘娘當下不在殿中,不如九皇弟與朕說說話吧。
” 明申不大願意,他本能地有些畏懼皇帝,可順妃叮囑過他許多遍,要他千萬不能違逆陛下與太后的意思。
他只好小聲道:“臣弟領命。
” 明蘇只覺逗這老實孩子很有趣,可他當真乖乖不走了,她倒不知與他說什麼。
想了想,看到他身後內侍手提捧的一本書,便問:“明申已開始進學了?” “還未進學,只是聽母後為臣弟念書。
”明申眼睛一亮,語氣也 活潑了不少。
明蘇想,阿宓還未為我念過書。
她心裡隱隱有些不悅,但她是個穩重的大人,自知不可與孩子置氣,便笑笑道:“哦,是念書啊。
你每日都來?” “是,臣弟每日都來。
” 還好,她也是每日都能見到阿宓的,不算輸。
明蘇不知不覺,暗自攀比起來,又問:“娘娘喜靜,你總來,擾了娘娘清靜,如何是好?” 明申聞言,立即挺直了小胸脯,驕傲道:“臣弟不會攪擾母后,母后可喜歡臣弟了,每日都會叮囑臣弟明日再來,還會親手做許多好吃的糕點賜下,有時還會送臣弟回去。
臣弟也喜歡母后。
” 明蘇的眉頭漸漸蹙了起來,她每日離開時,阿宓從不叮囑她明日再來的,還有原來這宮中並不是只有她才能品嘗到阿宓親手所制的糕點。
她已有些惱了,可明申一備受太后與順妃寵愛的孩子,哪裡懂得看臉色,反過來問了一句:“為何陛下稱母後為娘娘,娘娘聽起來很生疏,這宮中有許多娘娘。
母后便親切極了,世間只有一位母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