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蘇皇宮自從海神節的那一場爆炸后便亟需修繕處理,又因為新國王貝倫緒想要造一座曠世宮殿,以昭顯他除暴君開太平的“偉大功績”,導致重建工作一直進度緩慢。於是四年過去,王女龍容依然住在山下的垂芷庭。
馬車依舊是那輛跟牢房似的公務車,海連還沒落座,對面的法盧科就遞給了他一張信紙:“盯了兩天,還是跑了。”
海連掃了一眼信紙,眼角的淺白勾痕微微一跳:“這麼厲害?”
法盧科嘆氣。他這兩年嘆氣的次數愈發的多,也不知是因為不順的仕途還是別的什麼:“對方很謹慎,外表看上去怎麼都只像一艘走私香料的東州貨船,要不是一個月他們的船突然出現在了喀其里灣,我們根本就不會注意到這幫人。好不容易等他們來了久夢,結果他們選的接頭點都在聯合商會的店鋪中,那邊是博浪商的聯盟,你也知道——”
他說到這裡頓覺失言,停了下來。
“我也知道七成的博浪商都是遲錦方家的人?”倒是海連笑了起來。
對方表情無謂,法盧科也鬆了口氣,他點點頭:“方停瀾的勢力太大,就算是在緹蘇的地界,我們也不方便和他們起正面衝突。”法盧科想到這裡,又嘆了一口氣,“想當年我恨透了毒蠍琥珀,覺得他們直屬於國王肆意妄為,視律法規則為無物,所以才請了你來和他們對抗;而如今么……我倒是希望自己手上有這麼一幫人了。”
海連沒有接話。
一時間馬車內安靜了下來,也不知兩人都被剛剛話語中的哪個詞句觸動了心思。法盧科看著窗外川流人潮,如今的久夢城的街頭巷尾里不再張貼那些羞辱阿巴勒的畫幅,轉而唱起了新王貝倫緒如何年輕英俊,神武非凡,但一條倒影河相隔開的城區兩邊,依然是白鳥與泥巴,仙境與煉獄的巨大差距。
一切似乎都沒有因為王座的更替而發生改變。
過了許久,法盧科遲疑著開口:“說起來,你跟方……”
“碼頭盯梢的水手和打手們怎麼說?”海連打斷了他。
“因為是走私船,我也不好去調海關的人突襲,怕打草驚蛇,”法盧科答道,“不過他們有水手昨日在酒館喝多了,似乎提了一嘴大約這兩天他們就會出發。”
“那讓他們繼續看著吧,只要出發馬上告訴我。”海連將信紙疊好塞進口袋裡,轉而笑道,“反正這堆間諜是永遠抓不完的,不如現在想想一會見了龍容怎麼談談她的婚事。”
法盧科皺眉:“王女殿下已經同意了?”
“她還在考慮,”海連道,“對面倒是有十分有耐心,甚至說她要是擔心嫁過去水土不服,可以作為使團來泰燕待上幾個月,那邊會以國主禮儀接待;到時候如果真的……那個詞怎麼說的來著?……啊對,神女無心,他們也願意送上大禮賠罪,再把她好好送回來。”
“聽起來像他們東州商人愛說的‘買賣不成情誼在’。”法盧科笑道。
“一個意思。”海連撇嘴,“總之這番話王女當時聽了沒什麼表示,但是小屁孩眼睛都亮了,我看他是恨不得自己嫁過去。”
海連口中的“小屁孩”指的自然是貝倫緒。這幾年,他時不時就能見到這位新國王——然而或許是那一夜阿巴勒那股清醒的瘋狂給他帶來的震撼過深,他再看貝倫緒時便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彷彿一個小孩穿了大人的華服坐在了王座上。
“貝倫緒眼紅北宏的軍力很久了。”治安官心領神會。
“所以他現在一門心思想拿自己的姐姐換幾船火藥大炮回來,巴不得王女去了泰燕就別回來了。”
“說起來……如果王女殿下真嫁去了北宏,西莫納和南宏方停瀾這邊定的盟約怎麼辦?”
聽到這個名字,男爵擱在窗沿的手指微微一頓,片刻后冷笑一聲:“關我們什麼事。”
遠處一股橙花香氣飄來,垂芷庭到了。
3.
大概是因為徹底解了禁錮,龍容的氣色比四年前好了許多,她見二人進來,也不等他倆行禮,便朝他倆招呼道:“你們來的正好,過來幫我看看到時候要帶的禮單這樣擬行不行?”
“你還真打算去東州啊?”海連驚呼。
“北宏那邊既然邀請了,我覺得去看看也沒什麼關係。”龍容闔上書本,她微微側過頭,彷彿在思索著什麼,唇邊露出了一絲苦笑,“我這二十多年來去的最遠的地方不過是久夢的牛頭岩,有時也會想想……海那邊會是怎麼樣的一番天地。”
法盧科剛要說什麼,海連向他比了個手勢止住了對方的話頭,他看向龍容,認真問道:“這是你的真心話?”
“假的。”龍容雙手交握,視線落回在桌上那張擬了一半的禮單上,“我對嫁人沒有什麼想法,但遲早都是要嫁的,不是北宏的太子也會是龍息堡的哪位親王,或者是緹蘇周邊的國主;與其到時候讓他們擠在垂芷庭里,不如我趁機出去轉轉——何況,我也不一定會看中這位北宏的太子呀。”
龍容性格雖柔,但一旦下了決心便不再更改。兩人知道勸不動,乾脆幫她看起了禮單和使團隨行人員,商量到一半時,龍容忽然看向海連道:“對了,你要不要隨我一起去泰燕?”
第79章花犯春
4.
“那你同意了嗎?”
傍晚的紅榴港,最熱鬧的地方當屬這一家瞎子酒館。這裡老闆從前是個水手,在一次火併中瞎了一隻眼后便不再出海,專心賣起了酒。只要是這裡的常客,你便能品嘗到四荒各地的好酒。
但今天海連沒點他們這兒招牌的龍息烈酒,而是自己拎了一個酒瓶放到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