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嘗看。”他說。
奧布里安啜了一口,不由驚訝無比,酒液入口時彷彿花團錦簇,但咽下后卻像是冰棱剖開了牡丹一般清洌,哪怕是最不懂酒的粗人,也該明白這一瓶絕對價值不菲。男人喉嚨中便發出了滿足的喟嘆:“好酒。這不會就是阿克說的你剿來的那十四壇東州酒?”
海連點頭:“沒錯。”
“有名字么?”
“……”海連張了張嘴,卻將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剿來的東西,忘了。”
奧布里安也沒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他又飲了兩口,轉回了話題:“你還沒說你最後同意了沒?”
“同意什麼?”
“跟著王女殿下去泰燕呀。”
“我說我考慮考慮,反正他們九月才出發,現在才入夏,早著呢。”海連歪靠在座椅上,聽遠處喝醉了的水手們大聲吹噓著自己上一次的冒險,“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彷彿這個活就該落到我頭上一樣。”
“因為你是東州人?”
“我沒把自己當東州人,”海連自己也飲了一口,“我覺得我哪兒的人都不是,真要問,我也該是允海人。”
奧布里安哈哈大笑:“說得好!敬您這位海上國王!”
兩人撞一撞杯子,彷彿又回到了當年一起在泥巴區喝涮鍋水一般的酸臭麥酒的時候。老友一年未見,自然有許多話要說,海連聽他說起了此番遊歷的見聞,又聽他罵了一通不懂欣賞的觀眾,最後話題兜兜轉轉到回憶過去時,海連才注意到對方似乎是有些喝醉了。
花犯春有這麼容易上頭么?海連咂舌,從對方手中將酒杯收走,而奧布里安還在嘀嘀咕咕:“……我當年真以為你表哥是個大好人,真的。”
“我從一開始就沒認為他是好人。”海連對著一個喝高了的人有些無奈,“還有說了多少遍,他不是我親戚。”
奧布里安繼續嚷嚷:“他還當時借錢給我付了房租呢!”
“那點小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他不咸不淡地答道。
確實不算什麼。現在四荒中誰不知道遲錦方家與羅河聯合商會結盟,轄天下銷金路,那些走南闖北的蓬萊客、博浪商們就算斗篷上沒有方家的紋,也總有一兩樣是方家的貨;如今哪怕是在久夢城,那些煙草,綢緞與香料,無不有著方家的痕迹。
就連這杯酒也是。
既然提起了舊人,作家借著酒意,話也漸漸說開:“說起來,你不想去東州……其實是不想碰見他吧?”
“不是。”
“真的嗎?”
“當然。”海連皺眉,“而且我記得我當時從允海回來后就跟你說過,我跟他一刀兩斷,再沒有任何瓜葛。”
“你沒說。”醉鬼這會倒一針見血起來,“我只知道你當年開著雲中淑女號去追他的船了,我以為你會就此一去不回,結果卻……”他咬字含糊,但記憶卻清晰,四年前好友從船上回來時那一臉如鬼般的慘白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記錯的。
哪怕知道按海連的脾氣,沒準會給自己一拳,但作家就是忍不住想問:“你們在允海上到底怎麼了?”
“吵了一架而已,”海連冷冷道,“然後我就回來了。”
“不對。”奧布里安搖頭,“不應該是這樣的劇情。”
“什麼叫不應該……”
“因為你不是這樣的人,方停瀾也不是。從他來到久夢城時我便是你們的旁觀者,我看的很清楚。”作家猛的傾身向前,他目光炯炯,聲音篤定,“你與他皆是傳奇,那麼決裂就不會只是吵架。”
瞎子酒館的水手們喝到了最興奮處,他們齊齊唱起了船歌,唱驚濤駭浪,唱情人纏綿,角落的海連在歌聲中看著作家醉醺醺的臉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
“那天晚上,你們一定會打起來,用炮火。”
午夜的允海上火光衝天,船舷撞在了一起,巨帆在狂風中獵獵飄揚。
“用刀槍。”
匕首懸在頸側半寸,槍口直抵額頭。
“用手指,用牙齒,用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吻裡帶著血,手指的骨節泛著白,被進入時的快感宛如滅頂之災。
砰!
青年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地發出一聲脆響,成為了酒館歌聲中唯一的不和諧音。海連騰地一聲站了起來:“我看你是喝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