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冷鍋冷灶的,一成想,總得吃點兒什麼才好讓病人睡覺,便快手做了一碗熱湯麵,淋了點麻油,不至太油膩,看南方吃了面和葯,才走了。
南方躺在床上,裹了被,回想著。
喬一成不英俊,但是五官搭配舒服,氣質也溫和,想必脾氣不錯,能力也不錯,幾回的報道寫得很極為精彩,那些新聞套語俗話下面,總有一點他自己的東西滲透出來,不激烈,但是很執著堅定,有滴水穿石一般地韌性,這讓南方相當欣賞。
而且,南方微笑起來,做飯的手藝還真不錯。
藥性上來了,南方漸漸睡著了。
七七與鈴子的孩子一歲多了。
是個小姑娘,叫喬韻芝。
喬七七也算是結了婚有了小家的人了,再也不好住在阿哥家裡,齊唯民一直不放心,看著突然空出來的七七的床鋪,很長一段時間裡無法接受七七已離開的現實。
七七還有許多東西丟在阿哥家裡,他的衣服,他喜歡的漫畫,他從小到大的小物什,七七從來沒有提起來要把東西拿走。
起初常征怕他用得著,想著替他收拾收拾送過去,可是被齊唯民攔下了,寧可買新的衣物送過去。
常征嘆一口氣,也明白齊唯民的心,好象東西沒送走,也就等於七七沒有走。
鈴子生女兒的那一天,是一個極冷的下雪天。
那一年元旦過了沒多久,楊鈴子就進了婦產醫院,預產期已過了二土天,孩子還沒有動靜,楊家人急得不得了。
說來也怪,進了醫院的當天下午,鈴子就要生了。
齊唯民和常征陪著喬七七和楊家人一起送鈴子進了產房,一王人在外面等著。
原本,齊唯民看喬七七臉色刷白的樣子,簡直捨不得他去婦產醫院。
可是常征說,得讓他去,自己做的事情,後果也要自己去面對,誰也替不了。
七七說:阿哥,我很怕,可是阿姐說得對,我還是要去的,怕也沒有用是不是? 因為胎兒的位置不大好,楊家人挺擔心,巧的是常征認識這個醫院宣傳科的一個王部,連忙找了她來,請她一定關照一下,她進產房交待了一下,出來說,接生的是一個很有經驗的老助產士,一家子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三個多鐘頭以後,楊鈴子順產,生了一個七斤二兩重的小女娃。
鈴子被推了出來,睡得很沉,頭髮蓬亂地落在枕上,那個小小的嬰兒,被助產士抱著,鈴子的媽媽衝上去小心地抱在手中,一個勁兒地說:是漂亮娃。
又招呼喬七七:過來,看看你女兒。
七七覺得,好象自己的魂魄慢慢地從自己身體里抽離了出來,悠悠地飛到半空,俯視著肉身的自己,慢慢地走過去,從鈴子媽的手裡接過小嬰兒,用一種古怪彆扭的姿式抱著。
第41章七七看著手裡的小娃娃,那小娃娃的眼睛閉得緊緊的,鼻子小嘴都皺在一起,腦袋是一個奇怪的形狀,象是一隻醬油瓶子,七七說:頭。
鈴子媽倒是懂他的意思 ,笑說:不要緊,才生下來的孩子頭都是這樣,過一夜就好了。
七七又說:血。
鈴子媽用手中紗布口罩做成的小塊抹布輕輕地抹去小娃娃額角一小塊凝住的血漬,看七七抱得實在彆扭,忍不住又笑:得了得了,我抱吧。
齊唯民走上來攬住七七的肩,七七說:好小。
齊唯民出笑起來:你剛生下來的時候,比她還小,我第一次去看你,我嚇了一跳,跟媽說:小弟弟是真的還是假的,你看上去就跟我妹玩的洋娃娃差不多大。
七七忽地反手抓住了齊唯民的手,一手的冷汗。
鈴子自然是在母親這裡做月子,那小嬰兒自然也是由鈴子的媽媽帶。
那段日子每天中午,鈴子媽總要歇一個午覺,這段時間,就是七七在看著孩子。
小娃娃睡在一個木頭搖籃床里,這搖籃可真是有年頭的東西了,睡過楊鈴子自己,還有她的幾個表弟妹們,是鈴子媽當年賠嫁的一張木床改的,那扶手已磨得水滑溫潤,竟然有了皮膚的質感,床板上依稀可見一段紅字:毛主席語錄,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到底是你們的。
七七一直都不大敢接近這搖籃,可是這一天,天氣極好,是冬天少見的陽光燦爛的午後,四周又是這樣的靜悄悄,滋長著人心底里所有的,微小的,隱藏或覆蓋著的迷夢。
七七顛著腳走過去,歪著頭看著那個小娃娃,她被緊緊密密地打在一個蠟燭包里,臉上的五官已舒展開來,可是七七還是看不出來她到底像誰,她睡得正香,一頭濃密的黑髮,倒是像足了鈴子,髮絲掃地臉上,可能讓她痒痒,她微微地扭了扭頭,皺一皺鼻子。
七七小心地伸一個手指頭替她撥開那碎發,她扇了扇鼻翼。
忽然,小娃娃睜開了眼睛,七七下意識地往後一縮頭。
他不知道,這個時候的小娃娃,其實視線還不能看清他的臉。
他就是覺得她在看著他,審視著他,慢慢地擰起了眉頭,似乎對這個小爸爸極不滿意,張大了嘴,奮力地打了一個哈欠,又睡了。
七七把她從搖籃里抱出來,對著陽光認真地看,試著把她貼在懷裡,她被小爸爸折騰得發出細微模糊的哼聲,七七嚇得又把她放了回去。
到底年青,鈴子的身體恢復很快,胃口極好,能吃能睡,不出幾日便養得飽滿粉嫩如一顆蜜桃,穿了那樣肥大的棉衣也不顯丑怪,她完全不肯聽母親的話,早趁著她不在的時候偷偷地洗了頭洗了澡,還威脅七七絕不可以說,不然就不理他。
有一天,三麗和四美來看小娃娃一次,還送了個紅包。
三麗在一成二強和四美面前說,不管怎麼樣,七七也是我們家的老小,這種時候,是該上門看看去的,一成也沒說什麼,就塞了點錢給三麗,二強三麗四美他們也添了些,一併交到楊鈴子的手裡。
鈴子挺高興的,紅撲撲的臉,嘴裡起勁兒地嚼著泡泡糖,今天她沒有穿大棉襖,大約是知道大姑子小姑子要來,成心要顯一顯她的鮮艷與飽滿似的,穿了件粉色的兔毛毛衣,整個人像一團甜蜜軟和的棉花糖,興高彩烈,熱騰騰的,七七奇怪地看她一眼,又看一眼,不由得紅了臉,露出了這許多日子以來第一個微笑。
這時候的三麗也懷了孩子,剛剛驗出來,一丁高興得簡直暈了頭,按一丁媽的話,好象懷的是龍胎,把三麗要捧到天上去了。
三麗看到那粉嫩的娃娃不由得喜歡起來,抱在手裡捨不得丟下,用嘴唇去碰那水豆腐一樣的小臉。
四美倒是不怎麼上心,想著自己的心事。
原本,四美是打算再去西藏探一次親的。
戚成鋼的連隊調防回了拉薩,應該比上次方便得多了,戚成鋼又剛升了排長。
可是,戚成鋼卻一口就拒絕了四美,不要來,他在電話里和信里都這樣說,你當我一個芝麻大的小排長家屬說來就可以來嗎?上次?上次不過是他們想要弄一個噱頭,我們給人家當木偶耍了一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