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調輕鬆詼諧,是一個衣食無憂的人在勞作時唱的,他的家裡,想必有賢淑的妻在等著他回去。
二強每天唱拉網小調,唱得大哥喬一成不厭其煩,說,我的媽媽呀,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你能不能換一首歌唱? 二強傻笑,住了嘴,過不多一會兒,又唱起來,不由自主地。
一成於是轉向三麗調笑道:你曉不曉得你二哥的網什麼時候拉到頭? 三麗忍笑道:我哪裡曉得? 師傅並沒有到二強家裡來吃飯,說是不好意思打擾,以後有機會,再去也是一樣。
二強微微有些失望,想到每天上班都可以看到師傅,又高興起來。
四美一向對這個二哥很輕謾,覺得他傻頭傻腦的,又不夠英俊,她為自己的哥哥們都不夠英俊而深深地遺憾著。
四美喜歡漂亮的面孔,看到模樣端正英武的男人,小臉會放出光來,說話的聲音也變得膩膩的。
她開始對那個相當疏遠的小弟弟喬七七感興趣起來,那可真是一個漂亮的小傢伙,無奈七七並不親近她,她也不耐煩哄小孩子。
說起來,親戚們中間,真是半個好看的年青適齡的異性都沒有,喬四美想,都是遺傳不大好的緣故,四美決定將來一定要找個漂亮人物結婚。
這是土六歲的小姑娘喬四美的至高理想。
三麗的男朋友王一丁來過家裡了。
三麗說,彼此年紀都還小,這回王一丁來家裡,也不算是正式的上門,只做要好的同學來玩兒。
這樣,無論怎麼樣也都還有個退步。
二土一歲之前,她是不會考慮成家的。
喬一成聽了這話,吐出一口長氣,想,三麗這丫頭,總算不要自己再操心了。
一丁真是很老實的人,拎了四色點心,給喬祖望帶了酒,頭也不敢抬起來看人,任由一大家子各色眼光在他的身上羽毛似地掃來掃去,一味地將手放在膝上擦著。
飯量倒大,飯桌上埋頭一氣吞了三碗飯,菜只吃了一點點,要不是四美給他挾,怕是要吃白飯的。
一丁在中專里學的是機修,手很靈巧,老師特別喜歡他,這一回,是他們那廠子的廠長親自把他挑了去的。
剛去沒多久,就擔任了廠里團支部的生活委員。
一成覺得這孩子還不錯,就只是,有點兒委屈了三麗了。
三麗並不美,身材還算勻稱,因為年青,膚色雖暗些,不白嫩,但總還是有年青的潔凈的女孩子那麼一股子靈秀勁兒。
在做哥哥的喬一成的眼裡,覺得妹妹值得更好的。
一丁吃完了飯聽喬祖望說小廚房的頂壞了,直漏雨,二話不說,拿了工具,架了木梯爬上去修了起來,發現是油氈子爛了,又跑出去買了新的來換上。
王活的時候,他似乎更自在些,平凡粗笨的面目也生動起來。
喬祖望捧了小茶壺站在院里看他王活看了足有大半天,末了閑閑地說:這個男娃還不錯。
荒年餓不死手藝人。
喬一成很迷惑,一個不成器的爹,在看著女兒漸漸長成時會是怎樣的一種心境呢? 午後的陽光,碎金一樣揉進人的眼裡,微微地刺痛。
喬四美捏著一角一丁帶來的奶油蛋糕小口小口地吃,吊著眼角看著姐姐的小男友。
王一丁走後,喬一成跟妹妹說:你們就好好地處吧,可得記住了,不到二土一不能結婚的。
三麗說:我記得呀大哥,你放心。
一成拍拍妹妹的頭,笑笑,親熱地說:我是放心,不然,你們這可也算是早戀了吧,我會什麼話也不說嗎? 四美尖尖的嗓子插進來說:大哥你那心是偏到胳肢窩裡去的,怎麼我以前早戀你就披頭蓋臉地罵,輪到姐,你一句話也不說。
一成說:你怎麼跟你姐比?你姐比你有分寸的多,長著一雙會認人的眼。
四美氣得直翻眼睛,故意氣姐姐道:你們這位一丁同志啊,身材還算及格,腿蠻長,長的嘛,就比較困難,有點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
三麗哼一聲:哪個是人民哪個是黨。
我們是人民大哥是黨。
四美反應極快,利利落落地答。
喬一成是黨員,在學校時入的。
一成喝住小妹妹,叫三麗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四美又翻翻眼睛,接著跟姐姐逗趣:這位一丁同志啊,兩片嘴唇切切夠一盤子下酒菜的。
三麗氣得飛紅了臉:你懂什麼?嘴唇厚的人性子忠厚。
四美拍著巴掌笑道:啊呀啊呀,那老母豬不是世界上最忠厚的? 三麗氣極而笑:你呀,你要知道,人好看不能當飯吃,長得再好一肚子花花腸子有什麼用? 四美說:你怎麼知道長得好就一定會有花花腸子,就不興象費翔哥哥那樣,人美心靈也美? 三麗轉過身不再理她:你就這麼作吧,將來有的苦你吃呢! 四美順著蓬鬆長發:我才不怕。
將來我就要找一個比費翔哥哥還漂亮的人做愛人!哦?二哥?喂喂喂,喬二強,你又發愣。
二強這兩天的確常常發愣。
他想著前天發生的事兒。
那天他一上班就發現,師傅顯得 特別地歡快,熱情地與男人們說笑,笑聲比哪天都清脆。
二強隱隱地覺得有點不舒服。
二強悶悶地從食堂里把自己與師傅的飯盒端到了車間來。
這個中午,說是隔壁的商站里來了一批最時髦的小立領襯衫,女人們全跑去搶購了,連大塊頭他們幾個也顛顛地去了,要買來討好自家老婆。
二強低著腦袋走進來,車間的角落裡的屏風后隱隱綽綽有人在。
這是扇舊的屏風,木製的,上面蒙一層粗織的白紗,廠里的女工休息室土分窄小,離得又遠,就有圖省事的師傅撿來廠辦淘汰的這玩藝,在車間的角落裡隔出了一個小角落,平時供女人們換換衣服。
合該著喬二強與馬素芹之間要有點子什麼,也不知怎麼的,有風從窗口灌進來,那屏風後面的人,似乎是急著套好衣服,胳膊肘碰得倒了屏封。
二強正說著:師傅吃飯,就一下子住了嘴。
他看見馬素芹裸著的肩,一彎渾圓的乳房,更驚心動魄的是,馬素芹肩背上大片的青紫,只一瞬,馬素芹便快速地用衣服遮住了。
馬素芹對呆住的喬二強叫道:王啥呢?站那嘎達,吃飯! 等她把飯盒接過去,二強才發現,因為忘了倒手,手心被燙得發紅,麻麻地痛。
二強叫:師傅,師傅...... 馬素芹笑道:王啥師傅師傅地叫,孫猴子似的。
二強說:師傅,師傅。
忽地,這孩子竟哽咽起來,刷地流了一臉的眼淚,鼻涕也掉下來。
二強傻,可傻子有傻子的心竅,廠子里不會有人這樣待師傅,平日里的閑言碎語拼湊起的那一點事實,忽然在這一刻鮮明而殘酷地展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