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不說,繼續嗒嗒地搗著針。
忽然二姨說:我一輩子巴結著別人,現在也讓人巴結我一回。
心裡頭是不一樣的。
齊唯民躺在床上想了半夜,七七迷糊著趴在他身上叫:阿哥阿哥,你給我簽字了沒? 齊唯民知道他說夢話呢,拍拍他。
剎那間,想明白了母親話里的意思。
沒過多久,二姨真的搬去跟那老頭子住了。
齊家老二也並沒有能打死那老頭子。
因為兩個孩子的反對,二姨跟老頭子並沒有領結婚證,老二說,我們就是不答應,叫他們一輩子姘著,噁心死他! 文學女青年齊小雅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肯回家,住在學校宿舍里。
齊唯民也沒有去過母親的新家,只把母親約出來,給過她兩次錢。
看母親的樣子,似乎過得還不錯。
慢慢地,齊唯民了解到,那個老頭子,為人真的是很古怪,但也還算得上是一個本分的人,對母親是好的。
一個家,四個孩子,齊唯民的工作挺忙,齊家老二常不回來,齊小雅也不在,常常只剩下喬七七一個小孩子,放了學就把一張 一定要開了所有的燈才敢呆在屋裡,等著阿哥回來。
這個沒有朋友的小孩子,變得越發地沉默而黃瘦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鄰裡間的閑言碎語也漸漸地散了,象是太陽出來了,霧也就散了,人這幾土年的日子裡,事這樣地多,誰能記掛著別人的家長里短一輩子呢? 齊家的這一場風波,沒有影響到喬一成。
他沒有那閑功夫,他在備考。
第20章他一共有四個多月的時間,他的每一天,都縮成了一張計劃表上小小的一格,每過一天,他便劃掉一格。
早上他七點就起床梳洗好了,早上頭腦比較清楚,他攻最難的英語和專業課,下午背政治和時政,晚上做試卷。
周末打工。
同學里要考研的並不多,他沒個可以討論的人,資料也是千辛萬苦才找來的,有些還是手抄的,文老師送給他一整套的試卷,那個成了喬一成的寶貝,捨不得直接在上面寫,總先另抄一份來做。
大家都說,這孩子快要讀傻了,看他那樣子象個紙片人,披頭散髮,臉上半人人氣也沒有,晚上出來,要是沒路燈的話,活活嚇得死人。
喬一成有一天早起,多花了兩分鐘時間照鏡子,鏡中是一個看不明白年紀的人,異常黑瘦,神情怨憤,鬍子拉茬。
喬一成原本毛髮就軟,鬍子長了也不成個雄壯的氣侯,只遢遢地拖在口唇間,顯得邋遢而落拓。
喬一成覺得自己活象個范進。
在一片昏天黑地中,喬一成接到了居岸的來信。
一封又一封。
那些彩色的,巴掌大小的,芬芳的小信封,上面是居岸熟悉的極細小的字跡,喬一成先生親啟。
喬一成一封也沒有拆開,他把它們塞在枕頭下面,睡時枕著會有沙啦沙啦的聲音。
過了不久,居岸的信斷了。
二強在這段時間裡顯得特別地懂事聽話,喜滋滋地做飯,三麗卻對一成說過,二哥有點不對勁,他老是一個人呆笑,是不是談戀愛了? 一成沒有往心裡去,說:我們家哪個談戀愛了二強也不會談,他知道什麼呀?開竅晚,傻了八唧的。
倒是你們姐妹倆,女孩子要小心,不能在這種事上犯錯誤。
三麗笑了一笑:我不會出錯,我會找個老實人。
喬一成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天的早晨接到了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的,本地的一所大學,新聞系。
之前他幻想過無數次這情景,想著自己是不是會興奮得熱淚盈眶或是跳起來,或是王脆真的象范進那樣瘋頭瘋腦,他甚至跟三麗開過玩笑,如果自己真的那樣了,就讓三麗給自己一記響徹雲霄的耳光,這事不能交給別人,就只能交給你。
一成跟妹妹開玩笑。
三麗:你才不會瘋呢,你比誰都冷靜。
喬一成想,三麗果然很了解自己,他真的沒有瘋,他冷靜得有點不象話,把看過的那些書做過的那些試卷捆捆紮扎,丟進雜物堆,開始籌劃上學的東西和學費。
他想,總得替自己慶賀一下,於是買了一瓶洋河大麴。
一成的酒量其實不錯,因為當年母親在世時很會做酒釀,又純又香,後勁兒不小的米酒一成四歲起就喝了。
但他還是喝醉了,東倒西歪地在院子里轉了一個晚上,高聲吟頌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被二強扶回家。
二強說,哥我替你刮鬍子吧,看起來真嚇人。
這其間,三麗從紡織中專畢了業,分到一家紡織廠工作。
有一天忽然對大哥說,她交了一個男朋友,是他的同學,學機修的,叫王一丁,人很老實,他們分到同一家廠做同事。
一成想三麗也快土八了,如果她覺得好,一定還說得過去。
三麗心不高,懂得自己要什麼,要不到的,絕不會去奢望。
一成沒有反對。
同時,四美的學校不許她畢業,喬一成頗費了一番勁去懇求交涉。
老師說,三麗成績實在差,補考都沒有及格,實在是沒有辦法發初中畢業證書,一成請求學校給她第二次補考的機會,學校說辦學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聽說過二次補考的話。
一成明白成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這丫頭也實在不討學校和老師的喜歡。
一成也沒有什麼門路,只得花水磨功夫跟學校慢慢地磨,磨到八月,學校終於答應給四美再一次補考,如果再不成,那就再不能通融了。
一成甚至替四美寫了幾篇作文範文,叫她背下來,數學題也是一樣,叫她下死功夫背。
四美大約也知道了一點利害關係,總算老實地在家複習了幾天功課。
再考時,終於通過了。
四美畢業后不再升學,成了喬家唯一的一個待業青年。
喬祖望在聽說大兒子還要讀三年書時,氣得成天嘟嘟囔囔,指桑罵槐,一成很跟他吵過兩次。
他不怕他,他翅膀夠硬了,他會有極廣闊的天地,他一定會從這小院里,從這種生活里,飛出去的。
家裡事兒多,好的不好的,快樂的煩心的,亂七八糟。
就在一片混亂當中,喬二強跟他的師傅的感情有了質的飛躍。
二強對馬師傅說:我大哥想請師傅吃飯。
馬素芹說:你哥為什麼要請我吃飯。
二強有點忸怩地說:謝謝你待我好,教我好多事。
馬素芹哼一聲,逗這小孩道:你大哥咋會知道我教你的事兒,你回家說的吧? 二強摸頭:嗯哪! 馬素芹大笑:這沒幾天,跟我把鄉下的土話都學會了。
二強覺得師傅笑起來真的是很好看,在他貧乏的語言庫里,二強只知道一個詞是形容一個女的很漂亮的:如花似玉。
但似乎,師傅也並不完全是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