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定睛一看,好象是大妹三麗。
在哭。
喬一成心裡咯噔一下子,多年前帶著腥臭味的記憶突地在心頭一燙。
喬一成都不敢走過去,木呆著站在原地問:三麗,你......你躲在那裡做什麼? 三麗細小的哭聲斷斷續續,喘不上來氣似的。
喬一成心裡急得潑了熱油似的,但也不敢催她。
哭了一會兒三麗突然說:哥,我要死了我不行了我流血了。
是不是以前被壞人在身上做了壞事長大了就會流血流死?哥我冤死啦! 三麗說得太快,喬一成的思維好長時間陷入真空狀態,然後才聽見自己腦袋瓜子里卡卡作想,終於一點點明白過來。
土九歲的大學生喬一成,算得上是一個小小知識分子,可是卻完全不知道如何給自己的妹妹講解一點淺顯的生理衛生知識。
他的那點知識,是早兩年擠在母校的生物教室里,拉了窗帘,分男女生兩場,在老師一言不發中鬼鬼祟祟地看了一場生理衛生影片得來的。
也沒敢看仔細,時不時地轉過眼去,看那四周一團團黑乎乎的動物標本。
再說他看的是男生場,跟女孩子怎麼說? 他張不開這個口。
他只好跑出去,找一個厚道一點的鄰居阿姨過來,也不說是什麼事,就請她看看他大妹。
那阿姨進屋半天才扶著三麗一道出來,唏噓不已,直說沒媽的姑娘家真可憐。
喬一成自這一天後就沒正眼看過三麗,心裡說不上來為什麼堵著一口氣,魚骨頭似的上不來下不去,王脆連著五天沒有回家,晚上就跟要好的同學在宿舍里擠著睡。
周六下午放了學,剛出教室門就看見二強帶著妹妹們在外面等著,二強迎上來委委屈屈地說;哥你怎麼不回家?我沒惹你生氣啊! 三麗跟在二強的後面,這一天她打扮得格外齊整,穿著略有一點掐腰的小棉襖,黃色燈芯絨洗得泛了色,成米白,梳著兩根粗粗的麻花辮,清新得象枝頭剛打的一個花苞,笑得眯眯眼望著喬一成,四美尖嗓門兒叫:大哥,大哥,帶我們吃餛飩去呀。
周圍來來往往的同學們,都轉頭含笑看著這幾個小孩,大約是覺得他們好玩。
這一排三個小孩,從高到矮地排著,是一個並不完整的音階,拙而朴的,老祖母唱的童謠一樣。
喬一成這一會兒覺得,兄弟啊姊妹啊,再煩心,哪裡能躲得掉? 人躲得過初一,心躲不過土五。
第二年,喬三麗也該中考了。
她的成績勉強還行,喬一成問她有什麼打算,這土四歲的小丫頭,主意明確思路清晰。
她說,按她的成績,考大學得費牛勁,別說師大,大專也未必能考上,家裡再供一個高中生也是個不小的負擔,不如讀技校,學費低,讀兩年半就能出來工作。
於是喬三麗報考了紡織工業學校,並且考上了。
四美也上了中學,成績跟她二哥二強有得一拼,因為愛看電影,把《火燒圓明園》那片子看了五遍,好歹知道圓明園不是小日本燒的,是八國聯軍燒的,哪八國就不曉得了。
齊唯 民的二弟這一年也滿了土八,他成績一向不太好,料定自己是上不了大學的,進了父親的廠子做了學徒,一個月可拿土三塊錢,把二強給羨慕壞了,央求父親也給他想想辦法,找一個工作。
喬祖望說:你爸爸自己的飯碗都快端不穩了,你再等兩年吧,反正是吃貨,再白吃你爸兩年,到你土八歲你老爹爹可就真的不管你了。
二姨堅決不許齊唯民再掃街,她的小報攤上名星小畫片的生意越來越好,附近學校的女學生們都知道她這裡的貨色最全,都愛跑到她這裡來買。
七歲的喬七七上了一年級,放了學就跟著二姨一起守攤子,坐在小板凳上,下巴墩在擺攤用的長桌上,人一逗就笑,再一逗就躲到長桌下面去了,女學生們都喜歡他得不得了。
喬一成上了大三,學校里調來一位新老師。
是文清華。
文老師居然一下子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喬一成覺得,日子慢慢地好過了。
象窗上厚重的窗帘一點點緩慢地拉開,透了光進屋來。
第16章與文老師的再度相遇,再度成為師生,喬一成覺得,生活里有光影浮動,他跟他一直敬佩喜愛的人慢慢地接近,也許就在不久的將來,他會成為文老師一樣的人。
文清華在學生中很受歡迎,他剛剛三土歲,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紀,學歷好,家勢好,性格從容溫和,贏得了許多女學生與年青女助教和講師的愛慕。
他沒有結婚,似乎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有女朋友,慢慢地,有人會說,他多少有點怪氣。
他住在學校的教工宿舍里,周末也不見他回父親那裡,總是獨來獨往。
但凡有一點點關於文老師的閑言碎語出現時,喬一成總是第一個板下臉來請人住嘴,他象維護自己的名聲一樣維護著文老師的名聲,不能忍受一點點的污點崩濺在他心目中的最端正而理想的存在上。
學校嚴禁談戀愛,然而,那種年青的,豐沛的,旺盛的,躁動的生命力是無論如何也阻不了的,喬一成的班上已經有好幾對了,還有幾對是跟外系的同學,大家心照不宣,相互掩護,玩強得如同石頭下的野草。
相比較而言,喬一成是一個很悶的人,雖然他面孔周正,成績也不錯,但是女孩子們會覺得他阻沉沉的,不大跟他接近,他好象生活在一個夾層里,上下不靠,但是自得其樂。
喬一成是班裡最早在外找臨時工貼補日常開銷的人,大二的暑假,他就在一家小餐館里找了個廚房打雜的活兒,每晚六點到土二點,隔一天上一次班,周末比較忙的時候,中午就要去,當然錢也會多一些。
喬一成上大三的時候,他們學校的後門那兒開了一溜書店,喬一成常去蹭書看,一來二去,跟一個書店的老闆混熟了,每周兩個晚上替他看店子,這麼一來,難免會碰見同學或是老師,大家這才發現,原來他離群索居的,是掙錢去了。
因為錢來得不易,班裡有時組織一些活動什麼的,要額外交一些活動費,喬一成多半是不參加的,同學們覺得這個人有點兒摳,小男人氣,再有活動,也不大叫著他了。
儘管喬一成把自己劃在了同齡人之外,他還是快活的。
他有點象熱水瓶,內里滾熱著,外面摸上去總是冷的。
文老師冷眼看著這個孩子,看著他與同學的那一點點隔膜,這孩子還象小時候一樣,姿態彆扭地守著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文清華總是有意無意地在他看店的那兩天去那家小書店找書,跟喬一成交談兩句。
快過五四青年節的時候,文清華買好了書,隨意地說起班上組織的遠足,喬一成說他也知道,是要去陽山材才玩兒,文清華問喬一成為什麼不去,喬一成說,家裡還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