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的兒女(全本) - 第124節

那邊便安靜了下來。
一成又叫:南方,南方。
聽得悉索之聲,是南方。
一成往一邊讓一讓,空了半張床出來,南方坐上來,靠著一成。
一成說,現在才明白,我過去錯得有多厲害。
南方似乎笑了一聲,鼻間一點澀意,低聲說:都有錯。
我錯在不夠堅定,你錯在不夠相信。
一成捏緊了南方的手,在心裡說:謝謝你南方,謝謝你。
謝謝你愛我,雖然過去我真的從來不敢相信。
原來靈魂一直這樣不由自主地卑微著。
一周后一成出院,可是這一年的五月里,一成的病情進一步惡化。
五月中旬的一天,四川發生理氏八級大地震。
喬一成卻多半在昏睡中,在世界看不到的地方倍受折磨,而世界亦在喬一成看不見的地方滿目蒼荑。
卻都在疼痛中緩緩地癒合著傷口。
第70章尾聲喬一成五月初的時候又入院了。
急性腎衰竭。
情況不大好。
這個,便是不懂醫的人也可以看得出來。
開始時一成不願意再住院,兄妹幾個急得了不得,二強結結巴巴地問一成是不是考慮到了經濟上的問題,一成王脆說是,不想把自己一輩子的錢往水裡扔,連個響動也聽不見便灰飛煙滅。
四美跺腳說:那錢我們幾個出好了。
大哥你不用捨不得,你養我們一場,我們也該報答你,真是的,你從來不是把錢看得這樣重的人,治病要緊,身體不好,要錢有什麼用?沒有你這個大哥,我們要錢又有什麼用? 一成面目浮腫著,看上去變了一個人似的,堅持不肯住院:治是五八,不治是四土。
有病就治病,又不算絕症,我就不相信治不好。
二強咬牙說,有一種孩子氣的惡狠狠,象跟一個看不見的盤撥 著他們兄弟幾個命運的人較著勁兒。
一成盯了二強上氣接不了下氣地說:你敢不聽我的話? 一樣地惡狠狠,那一層病氣籠罩著他周身,一種絕望的氣色,灰灰地塗抹在他臉上。
七七被兩個人的神氣嚇呆了。
最終是南方送了一成進醫院的。
三麗說,如今大哥只聽南方姐的話。
南方私底下找了兄妹幾個,拿了一個信封交給三麗。
這裡面有一把鑰匙。
你們的大哥把所有的都留給你們了,你們,別丟下他。
三麗熱淚滾滾,把那信封攥得稀皺,鑰匙硬硬地硌著她的手心。
四美抱住她的頭,兩個人哭在一處。
二強說,我不信,我就不信治不好。
不是科學發達么?我是信科學的。
我沒有學問,可是我信科學。
我信科學。
二強嗚咽起來:哭什麼呢?有科學怕什麼呢?會治得好的。
專家又一次會診。
以現在病者的情況,換腎是最好的。
雖說換過的腎也有一定的存活期,換腎過後病也有可能複發,但是,以病者的年紀,換腎是最佳治療方法。
換作是年老體弱的,便不支持換腎了。
如果腎源也同樣的是年青健壯者的,手術成功率會更高,術后的生存率也很大,生活的質量也是可以的。
兄妹幾個聽了說,好在我們姊妹多,也都算得上年青,都健康,跟醫生提出儘早安排檢查,看哪個人換腎給大哥最合適。
連著一丁智勇都過來要求接受檢查。
在一個五月悶而將雨的午後,喬一成從一場長長的昏睡中突然醒來。
真怪,一成想,今天身子輕快很多。
姊妹們都不在。
一成隱約地聽得他們說過要接受檢查的事兒。
一成從床上坐起來,慢慢地走出病房的門。
他覺得步子很輕很飄,彷彿他沉顛顛的肉身不復存在,只得一個空靈的魂魄。
這樣地不能承受的輕。
喬一成想,他一生,似乎總忙於掙扎,流光難挨,去日苦多,可也不是沒有快活的。
如今得這樣一個結果,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
只是,疼痛疲憊的靈魂有權選擇對生命放手,放手后給別人減一付擔子,多留一份念想。
醫院的頂樓平台上有風,悶氣一下子被掃光。
喬一成的耳畔呼呼的全是風聲,腳下是這個城市繁茂的綠蔭,樓房,長長的道路,賓士著的車,細小如蟻的人,喬一成微笑起來。
他愛的人們,兄弟姊妹們,南方,還有朋友,他把他們裝在心裡,帶著一起走。
喬一成的耳朵里突然聽見有人在叫他:喬一成,喬一成。
一成回頭,見一年青男人,文雅清秀,姿態悠閑舒暢,穿舊棉布白襯衫與舊灰毛背心,藍布褲子,戴著舊式寬邊眼鏡,容顏依稀熟悉卻想不起來哪裡見過,連聲音也是熟悉的。
那樣地年青,比自己年少許多,幾乎還是個孩子,怎麼會認得他的呢?一成仍在奇怪中,那年青的男人說:喬一成,喬一成,你在那兒做什麼?打了鈴了,上課了! 說著微笑轉身而去。
一成被蠱惑一般哦了一聲,尾隨著他走過去,走下平台,那人回頭望望他,又微笑一下,推一扇門走出去,一下子便不見了。
一成回到病房,四美早撲上來叫:大哥你你去了哪,急死我們了。
一成拍拍她肩,安撫她一下,坐回床上。
這一刻突地有陽光破雲而出,直照到病房裡來,一瞬間那光便又被雲遮住,屋裡又是一暗。
四美說:這天哪,要下也不痛快地下,要晴也不痛快地晴。
一成在那光亮起時的一剎間想起來那人是誰了。
文清華,一個久遠的名字,曾經喬一成生命里的一束光亮。
很久以後的一個偶然機會,喬一成才知道,文清華老師就在這一年的這一天去世。
他住在一成所在的同一所醫院心臟外科,做心臟搭橋手術,手術順利恢復良好,本已要出院,卻突然心血管破裂,不治。
兄妹幾個檢查結果出來了。
竟無一個配型成功。
除了七七。
七七完全同意捐腎,可是喬一成堅決地拒絕。
一成說,不予,不取。
喬七七於喬一成拒絕手術的第二天來到一成的病床前,站在那裡淡淡地問:你不要我的腎是不是?你不要就算了,我給別人,賣給別人,得了錢存起來,以後送我女兒出國念書去。
七七突地微笑起來,笑得挺調皮的:去美利堅合眾國!說完微斜了眼看著喬一成。
一成恍然間好像看到,那個坐在太陽窩裡,吃著廉價糖果的小東西,嘩地一下就長了這麼大。
這中間好象沒有過程,只現出個結局。
可是喬一成明白,那過程藏在他所不知道的歲月里,藏在他不曾參與的,喬七七的,一天一天的日子裡。
一成的換腎手術安排在半個月之後。
七七很快地也被安排住進了醫院,就在喬一成樓下的一個單人病房裡。
齊唯民跟常征送他過來,常征跟七七說,芝芝我給你管著你放心,我鎮得住她。
等手術做完了,你出院了,也住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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