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征只覺喉嚨里緊了一緊,快步走出去,說:老齊你陪七七一會兒吧。
齊唯民問七七:小七,你,你可想好了? 喬七七說:想好了。
阿哥,你從小把我抱大,我從來也沒有對你說一聲謝謝。
現在補說吧。
齊唯民說:說什麼謝呢,你還記得小時候 得了腿病的時候,咱們遇到過一位衛醫生吧,後來我還帶你去找過他,想謝謝他,可是醫院的人說,他過世了。
你怕是不記得了,那會兒你太小,他說過,能做兄弟姐妹是幾世修來的。
喬七七說:所以這輩子要好好地修,下輩子,還跟你做兄弟。
齊唯民站起來,拍拍七七的頭,轉身拉門要出去,卻在門邊上愣住了,背對著七七,好長好長時間沒有動彈。
七七也不上前,只在站在那裡看著齊唯民寬厚的背。
想著躲在這肩背後的,他生命里的無數的去了的日子。
喬一成的手術進行了整整八個小時。
喬家一大家子在門外足等了八個小時,二強三麗四美他們說,隨時準備輸血,別用血庫里的血。
他們排排坐在椅子上,四美的女兒也被從學校里接了回來,小姑娘低低地唱著一首歌,走廊里迴響著小姑娘細微單薄的聲音。
手術很順利。
之後是漫長而艱難的恢復期。
喬一成每一次朦朧醒來,便看見弟弟或是妹妹坐在床邊,再一睜開眼,卻又換了一個人。
他聽得他們低低的說話的聲音。
通氣了沒有?醫生說,通氣之後可以進一點流食。
要不要做好送來?不用,都是醫院配好的,弄點好湯來吧。
要天天漱口,輕輕地幫他翻翻身。
一成想問,七七呢,七七怎麼樣? 聲音低得如蚊子哼,三麗把耳朵直湊到他臉上來,輕快溫柔地問:大哥你說什麼? 七七在你樓下的一間病房裡,也已經醒了。
四美在那邊,表哥表嫂也在。
三麗在水盆里搓洗著毛巾,替喬一成擦臉和手,再坐下來,用一把銀色的小剪刀替他剪指甲。
她垂著頭,有流海披散下來遮了半個面孔。
一成想:所謂親兄弟熱姊妹啊,就是說,生命中有些痛苦,他們相互給予,卻又相互治癒。
一成又低聲地說:你也去。
看看小七去。
三麗說好的。
忽地笑了,回身從小袋子里捏出來點什麼塞進喬一成嘴裡:給你含著,去去嘴裡的苦味兒,別咽下去。
甜甜的一塊。
猜是什麼?三麗問,又笑著自己說:是玫瑰,糖腌的玫瑰,現在的人,可真會吃。
你還記得嗎哥,小時候,我們那裡街心小花圃里,種了好多的玫瑰,那個時候那樣餓,也沒想到過偷來吃。
一成慢慢地吮那甜酸東西,微微笑起來:去吧,去看小七。
回來跟我說。
七七到底年青,恢復得比一成快些。
他的一個腎如今在喬一成的身體里。
一成聽得七七的情況,說,我想看看他去。
二強說,你現在最好不要亂動,醫生說,一個星期之後再下床吧。
咦,二強突地說,要不跟醫生說說,把你們倆王脆放在同一個病房裡,悶了還可以做個伴,誰也不要掛著誰。
七七也說想來看你呢。
南方聽了說這可真是一個好主意,醫生來查房也方便啊,我們來護理也方便。
當天下午,喬七七便被轉到了喬一成的病房裡。
七七臨手術前特特地去剪短了頭髮,短得貼著頭皮,更顯得歲數小,一成之前並不曉得,所以歪了頭盯著他看了半天,忽地撞上七七的目光,七七咧開嘴笑。
兄弟兩個在一間病房裡,果然熱鬧了起來。
一周過後,一個中午,一成跟七七都沒有睡中覺。
睡得太多,雖然身體還是有點無力,可精神上有一種溫淡的興奮。
一成叫:七七。
七七轉過頭:啊? 一成卻又覺得不知從何說起。
七七叫:大哥? 一成答:啊? 七七卻也無話了。
一成終於說:七七,多謝你。
七七說:你是我親大哥嘛。
對了,七七的聲音快活起來:說個事給你聽大哥。
上回你說的那四個字,我沒有聽懂。
一成細細一想,才明白他說的是哪四個字。
七七接著說:還是後來阿哥解釋給我聽的。
七七嘆一聲,你們讀書人,真會說話,四個字四個字,工工整整的,比唱歌還好聽。
一成的聲音也輕快了:七七,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是句罵人話。
這個我知道啊,可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喲,不能笑。
七七低而快地笑了一聲。
七七對一成說:我是真的佩服你們呀,像我阿哥說,老天爺關了一扇門,必定會給你打開扇窗。
大哥,七七轉過頭來看著喬一成,年青而俊秀,面色略有些蒼白,但是真是英俊。
大哥,打開窗,興許幸福就進來了。
一成哦了一聲,然後問:七七,你躺得累了吧?背痛不痛,我們一塊兒起來活動活動吧。
七七說:好啊,我們起來吧。
起來開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