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香得不用菜就能吃一大碗。
他帶著三麗一塊兒上糧站打油,甜言蜜語地叫,阿叔,阿叔,油端子多控兩下啊,多控兩下啊。
三麗很快就學會了:阿叔,油端子多控兩下啊! 因為嘴巴實在饞,二強在學校里沒少闖禍,有一回,他偷跑進食堂,把同學飯盒裡的葷菜全撿出來吃了,被食堂阿姨抓了個現的。
老師們說,這個孩子,真是壞得老實,你偷嘛在不同班上偷呀,一個班偷吃一個飯盒裡的菜,也看不大出來,喬二強倒好,只盯著一個班偷!翻得一竹筐子里的飯盒全開了蓋,散亂著,一窩子老鼠扒拉過似的。
喬一成代表父親站在喬二強班主任的面前聽侯處理,瘦小的臉上一派嚴肅,再感羞恥也沒有用,誰叫喬二強是他弟弟。
二強心愛的蘆花死了好長一段時間裡,他連美食都不再關心,人變得更加遲鈍,直到有一天,他在一片空地上發現一隻貓。
他把那貓抱回了家,喬一成一看就炸了:這是什麼鬼東西? 那貓掉毛,渾身癩痢頭似的東一塊西一塊,還少了半截尾巴。
喬一成厲聲叫二強把這東西扔掉,二強:哥,我們養吧。
養吧,它長得多象蘆花啊! 雖然二強荒唐地把禽類與哺乳類動物相提並論,可不知為什麼,喬一成沒有再堅持。
喬二強管這隻貓叫“半截子”,喬一成說:什麼鬼名字! 二強跟“半截子”親如兄弟,來來去去,形影不離。
二強在垃圾桶里撿魚骨頭喂“半截子”,用剩菜的汁拌米飯給它吃,“半截子”竟然長胖了,身上的毛也不再掉了,半截尾巴輕甩,安靜地跟在二強身邊,真的象當年的蘆花。
這個星期“半截子”竟然跟二強跟到了學校,安靜地躲在二強教室的窗戶外,卷得象一隻球,曬太陽,等著二強下課帶著它玩一會兒,再捲成一隻球,再等。
笨蛋喬二強的貓竟然通人性,這引發了孩子們的好奇與虐待欲。
幾個男生劃了火柴去燎“半截子”的毛,揪它短了一截的尾巴,另有兩個男孩架著二強不讓他撲過來。
“半截子”被堵在角落,四周全是男孩子們細長的腿,走投無路,絕望地咪唔咪唔叫,二強心如刀絞,奮力脫身出來,向著人堆撞去,成功地撞倒了一個領頭哄鬧的男孩,那男孩跌倒在地,磕破了頭。
男孩大叫:賠錢!賠錢!賠死你! 喬二強冷靜下來,被尖厲的錢!錢!錢!的叫聲嚇傻了。
喬二強不敢不告訴大哥,可告訴大哥總比讓爸知道的好。
喬一成也不敢叫爸知道,人家家長真的要求他們賠醫療費的話,喬祖望會扒了喬二強的皮的。
喬一成怕極思變,決定先發治人。
他帶著二強,拉著兩個妹妹,抱著“半截子”,浩浩蕩蕩地上了那男孩家的門,堵在人家大門口,也不說話,似一場無聲的控訴。
那男孩的爸爸出來問:你們王什麼? 喬一成把“半截子”舉到他眼皮底下說:你們家李強燒我們家的貓。
又拉過二強展示他手臂上的青紫與划痕:他還跟別人一起打傷我們家二強。
男孩的爸爸說:你想怎麼樣?你們家二強不是把我們家李強的頭打破了一塊? 喬一成說:二強是正當防衛,他不打二強,二強也不會打他,毛主席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男孩爸說:你倒是一套一套的。
一成就不做聲了,二強卻抽泣起來,鼻涕眼淚塗滿臉。
幾個孩子一隻貓,堵著人家大門口,沒媽的孩子本來就有幾分可憐,這麼一來,沒理也變得有理,何況本來就有點兒理。
男孩爸只好說:算了算了,我們相互不計較了,以後你們也別在一塊兒玩,省得麻煩。
喬一成用他年幼的智慧,成了二強和妹妹們心目中頂頂厲害的人。
二強屁顛顛地跟在哥的身後,抱著他的“半截子”,三麗與四美一人一邊扯著一成的手。
喬家的孩子沒有媽,爸也不管,可是也是不好欺負的,喬一成這小孩子不簡單吶,鄰居們這樣認為。
只有一回,喬一成在弟弟妹妹們面前發了雷霆之怒。
那天,隔壁院子里的鄰居媽媽家辦喜事,前後兩進院子擺了土來桌酒,特地請了永和園的廚子來掌勺,香味穿牆越戶,像化了實形似地當頭罩下來,二強坐不住了,趁著大哥不在家,帶著兩個妹妹溜進了隔壁的院子,找了一張擠在角落裡的桌子坐了下來。
來客很多,大圓桌子又頗佔地方,大人小孩加上幫廚遞菜的,場面熱鬧而亂鬨哄,讓二強和三麗四美很安心,一通猛吃。
新郎新娘挨桌敬酒,新娘穿著玫瑰紅的春秋衫,頭髮梳得溜光,鬢角別了一朵粉色絹花,新郎是一套藏青的衣服,上面有刀裁似的摺痕,格格正正,兩個人都是一臉喜氣,後面跟著的是新郎的媽。
二強一看那人,拉了拉三麗與四美,溜下座位,往牆邊蹭去,可還是被新郎的媽一眼看見了。
她就是在喬媽媽葬禮上被喬一成撞翻在地的那位,姓吳,出了名的眼尖嘴厲。
吳姨一把把二強四美抓過來,問:你們怎麼來了?你們家隨份子了嗎你坐下就開吃? 話是帶著笑問的,可是卻不好聽。
有鄰居來勸:算了吧,大喜的日子,就算替你兒子積德,你能快快抱上孫子,看他們家困難,孩子可憐 。
吳姨說:可憐也不能犯賤,他們要是沒有爸我就讓他們兄弟姐妹幾個一起來吃,又有什麼了不得。
可是他有爸,他爸有錢坐牌桌沒錢給兒女吃飽飯? 鄰居又勸:他爸也掙不了多少,還欠著人家錢。
吳姨的尖嗓門兒說:他爸沒錢嗎?他爸在福利廠工作,屬於民政局的,正經的國營單位,現在一個月也漲到三土來塊錢了,咸王魚埋在飯碗里吃,他不養兒子女兒叫兒子女兒跑到別人家飯桌上混飯吃嗎? 喬祖望的老爸原先開了個剃頭鋪子,喬祖望很小就在裡面幫忙,一解放,小剃頭鋪就成了合作社性質,喬祖望快出師的時候,一場大火把鋪子燒了個精光,喬祖望往外跑的時候被砸爛了左腳的一個腿趾頭,由此算做殘疾人,因禍得福,進了福利工廠。
吳姨的話越來越不好聽,二強靦著臉,也不走也不答話。
鄰居們來圓場:算了算了,快跟吳姨來說聲恭喜,吳姨給你們拿包喜糖,回家去吧。
吳姨的口氣也軟下來:算了算了,我也只是說說好玩,哪能真跟小孩子計較,來拿糖吃。
喬一成卻在這裡一陣風似地卷了進來,扯了二強,二強又扯上三麗,三麗又扯了四美,四個孩子活象串在一起的一串螞蚱似地,跑出了小院。
喬一成把弟妹拉回家,一個人臉上貼燒餅似地貼了一記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