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的兒女(全本) - 第107節

喬一成聽了深以為然,感嘆不已。
說:老宋你果然是明白人。
宋青谷也笑笑說:你可別這麼說,我也就是隔岸觀花才顯得明白。
我也會有糊塗的一天,說不定哪一天,我就糊塗了。
與宋青谷的談話沒過兩天,一日,居岸回自己的房子取東西,然後給一成打了個電話說太晚上,今天就住自己家了。
這以後,她便漸漸地住了回去。
這個時候喬一成才驀地想明白一件事,當時說結婚的事,是自己單方面提出來的,居岸沒有回絕。
但其實,她也沒有說,好。
喬一成驚得頭皮一麻。
宋青谷說得沒錯,他糊塗了。
而且,糊塗得這樣兒了。
喬一成從這一天起把結婚的準備停了下來。
一成沒有主動地去找居岸,居岸卻也沒有主動地來找一成。
回想起來,喬一成好象做了一場夢。
關於初戀,關於未來,關於愛情,關於重續前緣。
亂蓬蓬一場夢境,無聲地喧鬧了一回。
喬一成接下來的日子都懶懶地,日子好似灌了膠水,拖拉著勉強地前行。
在一成最灰心的日子裡,一丁向三麗提出了離婚。
一點兆頭也沒有,那天還像以往一樣,三麗煎好了葯,倒出來晾一下端給一丁,一丁沒有伸手接,三麗親熱地用胳膊肘碰碰他:接著。
那湯汁濃黑粘稠,散發著一股子怪味兒,一丁拿過來,只盯著看,那湯汁凝成一面烏黑的鏡,裡頭倒映出著一個大男人的瘦長臉孔,眉眼因了這湯汁而一味地濃黑起來,像是一輩子都要這樣濃黑下去,沒了亮起來的時候。
三麗疑惑地問:你么不喝呢?不燙了。
我放了糖的,可是沒敢放多,怕壞了藥性。
一丁小心地把那碗葯放到桌上,慢慢地說:三麗,我們,離婚好不好? 三麗爽快地回答:不好。
你要是嫌葯苦,別喝了,以後也別喝了,什麼都別喝,咱不治了也成。
可是離婚,我不答應。
一丁說:三麗呀,你還年青。
三麗笑起來:我快四土了,就算能活動八土歲,也半截子入土了,我下半輩子,就只想還跟你好好地過下去,王一丁,你呀,你可真是個老實人,就算是要逼著我跟你離了,你也拿出點兒嚇人勁兒來,故意地跟我吵啊鬧啊,再不然王脆打我一頓,打得我心灰意冷,就答應跟你離了,然後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躲起來傷心。
一丁溫柔地笑了,拉過三麗,摸摸她有點毛躁的頭髮:你當演電視劇哪? 三麗說:可不是,咱們都是居家過日子的小老百姓 何況人家四美現在都不搞這一套了。
一丁,這輩子,咱們就好好地過。
男女之事,說句厚臉皮子的話,又不是沒做過,又不是新婚燕爾,孩子都這麼大了,再過兩年,你我都要做公婆了。
一丁低垂了頭,捏了一手的汗,囁嚅著說:還是離了吧三麗,離了咱們也是一家人,我認你做妹妹。
三麗用力地推開他:我有兩個哥,用不著你當我哥! 說著用力摔了門出去,那樣用勁,房樑上撲撲地落下灰來。
一丁歇了一會兒趕出去找三麗,她坐在小院子里拿了小銀剪子剪一蓬種在柳條簍里的菊花澇。
一丁蹲在她身邊,也不出聲,三麗咔嚓地剪著,把一筐子菜剪成了禿頭。
她記起跟一丁結婚的時候她也是種了這樣一大筐的菊花澇,她與一丁都偏愛這種清香的菜,打入新鮮的鴨蛋,做湯,涼透的時候,湯汁便成一種淡墨色,像是用毛筆沾了就可以寫出字來。
第61章多年前的那一天,她也是這樣一剪子一剪子細細地把菜剪下來,一丁在一旁,也是這樣蹲著,輕言細語地安慰她:沒有關係的,我們慢慢來。
當時的三麗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過了那麼多年以前還是把小時候的那件事記得清清楚楚,一閉眼就好像看到那個老男人的手在自己身上遊走,他的小指上留了尖長的指甲,裡面嵌著黑黑的垢,那小指翹得老高,手心毛躁,全是汗,粘粘的。
喬三麗多年以來一直做著這個同樣的夢,循環著,沒有盡頭,像是她的腦子裡,有一部壞了個dvd機子,一直重複著這一個生命里阻暗的片斷。
三麗的整個少女時期都不能忍受異性的觸碰,走在路上有男人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都會下意識地撣一撣被碰到的地方。
但三麗從不曉得這件事會影響到她的新婚生活,她與一丁,有相當長的時間裡不能完成夫妻生活。
三麗想,這世上,怕也只有這個叫王一丁的男人,會給她這樣的寬容這樣的愛護了。
他總是在她發夢的時候緊拉著她的手,在黑暗裡叫她,別怕別怕。
她不要,他便也不要。
只要她伸手,他總在她夠得著的地方。
在喬三麗的生命里,有三個重要的男人。
那個做爸爸的,給了她黑暗。
做哥哥的,把她從黑暗裡救出來。
王一丁,給了她光亮。
她永遠記得最初兩個人相識時的情景。
那個時候,在技校,每到中午,大家把在學校食堂里熱的飯盒拿到班上,忙不疊地拉響牆角的那個有線廣播喇叭,聽評書,岳飛傳,還有長篇廣播連續劇《夜幕下的哈爾濱》,那年月,沒什麼娛樂,那麼半個小時,就是極致的快樂了。
可那一日,記不得是哪個冒失鬼,心急火燎地把那拉繩拉斷了。
聽不成廣播,紡織班,一教室全是女孩子,除了亂叫頂不了什麼事。
不知是誰叫:把機修班的王一丁叫來,他會弄。
於是喬三麗去了,忙忙地跑上三樓,推開機修班的門,問:哪個是王一丁?來幫個忙! 角落裡站起一個少年人,高大健壯,卻又不顯笨拙,包了一滿口的飯,兩頰撐得鼓鼓的,二話不說跟著她回班,拉過桌子,跳上去,三下五除二弄好了,一屋子的女生聽得滿意入神,三麗回過神來想要說聲謝時,叫一丁的人已經走了。
後來,再在校園裡遇上時,便有調皮的男生在一旁開玩笑起鬨:王一丁,有人找!王一丁,有人找! 那日子,彷彿還近在眼前,轉瞬就是二土多年。
可是並沒有走遠,三麗有時甚至還能感到一丁當時向自己走過來時帶起的一點點的風。
一丁蹲到腿都酸麻了,三麗還在剪著,一丁說:三麗,根剪壞了就再也發不了下一茬了。
三麗說:我知道。
所以你可別丟下我。
一丁的腿實在酸痛,於是半跪著摟了三麗的肩。
三麗把頭擱在他的肩上,鼻尖是一丁身上的味道,他的工作服上的機油味兒,皮膚的味道,頭髮上洗髮水的香,脖領間一點點的汗味。
喬三麗想:這是唯一一個能讓我快活的男人。
她感到一丁在發著抖,一丁挺男人氣的,可是他是容易哭的,他爸死,他媽死,他哭得比誰都傷心,大顆大顆地眼淚洶湧地撲出眼眶,他垂著手,哭得嗚嗚咽咽。
但是他可沒有像現在這樣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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