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驚夢gl - 第四十四回鶴生篇:桃花客枉橫桃花業

春雨來得突然,揉入江風,能教人冷到骨子裡。街上行人應雨勢逐漸稀零,攤販也隨之散去。
鶴生打傘走入煙雨蒙蒙,踩著青石綠苔,由煙幕長廊的街角折入巷子,走不多步,正看見一濃一淡兩道身影從對面橋上遙遙走來。
濃的便是她了。小山眉,盤梳著漆黑油光的?兒,金鑲玉頭面點綴齊全。一襲洋紅散花裙拖著翡翠煙紗衫,袖挽泥金帶,點化桃花妝,乍看之下是俗氣了一些,不過輕裊裊花朵的身兒站在傘下的陰翳里,尚有幾分窈窕的意思。
一旁淡的則是隨身丫鬟,打了一把翠綠的油紙傘,手裡提著食盒,臉上焦急萬分,像催促她什麼。
她則不以為意地看了眼身後跟隨的轎子,從丫鬟手中持過傘來,提著裙子步履輕盈下了拱橋,盡顯女兒姿態,隱約似乎說的是:「打濕就打濕了罷,我心中明媚,才不在乎這些。」
「便是榮少爺吃了您做的食物,也不至於——」
「至於,太至於了!」她喜得幾乎飄飄欲仙起來,「整整十天,他好不容易才接受了,不枉費我學得如此辛苦。」
她並非弱柳扶風,也不似常言中端方的江南小姐,但勝在舉止爛漫,話中又帶輕盈愉悅,故面容被傘面遮卻,足以賞心悅目。
鶴生站在幽暗狹窄的巷中,遠遠盈望,她想象此刻站在這裡的是榮卿,而不是她。想象榮卿與那女子初見時,心中會是漣漪叢生還是風平浪靜。他又是以如何的心態、如何的目光看著父母之命的未來妻子。
歡聲笑語間,她終於受不住丫鬟的勸,上了轎子。婢子將簾放下,倩影消隱。鶴生的神思亦被那攏闔的簾帷掐斷。
說實在的,鶴生並不覺得那人有任何特別之處,或者說在江南這塊土地,但凡能稱得小姐的,哪個不是溫恭嫻雅、體統標誌,更不必說群英薈萃的京城。
那女子究竟不到如此驚艷,也不見得特殊,但坐在客棧橫榻上,鶴生卻總是想起她窈窕地走在油紙傘投下的陰翳里的模樣。
想起風將她身兒輕輕一吹,衣服隨之瀲灧起伏時,嬌軟的身段若隱若現。
她似乎是有一些微妙的難以言喻的魅力的,鶴生想這種類型的女子,大抵天下男子都不會拒絕,自然道貌岸然的榮卿也不例外。
或許,榮卿也曾如自己一般,遠遠地看著她分花拂柳而來,心中便有片刻動容。
但不會拒絕與非她不可是完全不同的,而她,竟然是因此失眠了。
細長的打更人敲著梆子走過長街,此時已漏叄點,風吹樹影,喧囂的夜風將窗欞打得吱噶作響。黑暗中,她卻不住想起那個名字:
宋文卿。
別人口中她的孿生哥哥榮卿未過門的妻子。因為是指腹為婚的緣故,故他二人名字中皆用了同一個卿字。
她想她與他之間確實是存在著一些不可名狀且難以割捨的精神上的共鳴。縱使已經時過境遷,可當她再次聽見這個名字,心裡仍像刺撓一樣,有些刺痛,更多卻是螞蟻啃噬一般的癢。
那種癢,來自心底某個隱秘的、不可觸碰的角落。
來自於她對可憎手足的命定之人、難以言喻的覬覦與好奇。
她被那種癢意折磨得睡不著,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後來一天榮卿大病。
一夜月落星沉,她更加殷切地窺伺著他們的生活。
躲藏在陰暗角落,以她污穢不堪的目光——
她看見不省人事的榮卿被一個身穿官袍的年輕人送回院子。
過了一會兒宋文卿也來了。透過窗戶,她提著裙子匆匆忙忙跑進院子,飛舞的裙?像翩躚的蝴蝶。
院子的燈光亮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將要亮的時候,熹弱的昏黃逐漸變得透明。鶴生跟著莫名其妙在窗邊守了一夜,第二天才看見那人疲憊地從院子里出來。
然後很沒有出息的,她也跟著病倒了。
從客棧到藥鋪需轉一條街,頂多一刻鐘的腳程,不遠。外面雨剛停,客棧賬房正杵著下巴打盹兒,掌柜則站在櫃檯后撥弄算盤,整個大堂除了算珠碰撞以及門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之外,靜悄悄的,讓人窒息。
初春的天黑得很快,風燈搖曳,她披了件衣服下樓,腳步虛浮而倉促,掌柜應聲抬頭正想詢問緣故,她已半步不停留地消失在夜色中。
這個時辰街上已沒有多少人,她裹著衣服,腦袋昏昏沉沉地一徑往西走。
不禁想起來,好像從小到大,體弱多病的一直都是她。除了手無縛雞之力外,從命到運,榮卿沒有一樣不比她好的,只因為,這一切只因為他多了那二兩肉罷了。
不過現在好了,如果不是他病重到難以維繼,她爹也不會厚著臉皮給她寫信。
如今他們大概是盤算著就算用騙的、也得先把女人送到榮卿的床上,好留下子嗣。
可……天底下女人那麼多,為什麼非得是那人不可?
正想著,這時,迎面的夜風將一陣哼哼唧唧的女人的哭聲帶來。
鶴生周身打了個激靈。
是宋文卿的聲音。
寒風吹拂長街,鶴生與她猝不及防地對上了目光。
當下那人正撐著路邊的牆面,吐得有些乏力,馬車在她身後不遠處,丫鬟擔憂地拍撫著她的後背,不知囑咐了什麼,又匆匆回到車上。
鶴生徐徐沿石板行走時,她正好起身,微弱的光影打在少女酡軟迷朦的臉上。
夜風喧囂,遠處煙花巷燈火璀璨。
她們在無人的長街四目相對,目光間彷彿立有一層屏障,任何人都無法穿破。
纖細分明的手指微微收緊,她好像忘記了呼吸。
幽暗光影間、一抹身影卻突然上前擋住了她的目光——
丫鬟從那車上回來,將帕子仔細擦拭少女的嘴角,攙扶起來,「姑娘,我們先回去,這麼遲了,榮公子定然已經睡了,咱們明日再說,昂。」語氣跟哄小孩兒似的。
但文卿此時已經完全止住了,她只是獃獃地望著不遠處的鶴生,不像失了魂似的,努力將目光越過擋在身前的丫鬟來看她,像茫茫大海中,望著唯一的自己的同類一樣。
而鶴生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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