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驚夢gl - 第三十二回亂颯輕憔悴

轉過天,媒婆終於上門來送親事的音信。
馬上就晌午了,廚房的香氣飄得滿院子都是,她百無聊賴地坐在屋內窗下做女紅,瓶內的春枝新發嫩芽,窗外日頭晴好,陽光將素白的紗絹照得幾乎透明,春桃歡欣雀躍的聲音這時從窗外傳來,“來了來了,王媒婆來了!”
她一路小跑進來,也不顧什麼“恩怨”了,徑直向著廚房去找婆子說了,隨後便是鍋鏟抄過鐵鍋底的聲音——叄兩下,婆子匆匆忙忙將鍋里的菜盛起,遂將盤子遞給了一旁的春桃,自個兒取下圍裙,雙手在抹布上蹭了蹭,便出來迎接已經站在檐下的媒婆。
婆子打趣道:“妹妹來得實在是巧了,若妹妹不嫌棄咱這兒寒酸,便留下一起用餐罷。”
“不用了,”媒婆十分利落拂去了她的手,“我等會兒還有事,就長話短說了。”
二人一道入堂,文卿站在門后偷覷,那媚婆雙眸好似十分矜貴地微垂著,不近人情的模樣,她心中便知不妙。
這時,春桃從屋裡將她娘攙扶了出來。
腳步聲一拖一沓,她娘小心翼翼蹭著地板走來,雙眼空洞,臉色蒼白,嘴唇雖然乾澀,顏色卻十分殷紅。文卿微微一怔,她娘這是為了這一刻的體面,抹上了許久不用的胭脂。
婦人道:“有失遠迎。”
這廂媒婆見婦人出來,無奈地擰了擰眉,從位置上站起身,微微頷首示意,“您這……哎呀,也不是什麼大事,您如此一來,倒教我難為情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皆為大事,我雖已如此,但這關係到我女兒的終身大事,豈能還躲在屋子裡。”
婦人一面說,一面由婆子攙扶坐在太師椅上,原本坐在另一側的媒婆這時卻覺這位置十分燙人,坐不住了,起身,雙手迭在身前侍立一旁。
婆子見狀便問:“妹妹別愣著了,這親事談得如何了,你倒是說呀!”
“這……”她欲言又止。
婦人搭在椅把上的手掌微緊,眾人的心懸了起來。
“如何?”
“在此之前,我有一事想問夫人。”媒婆停頓片刻,見四下沒有應話,繼續說 :“夫人,令嬡是否曾經有過四樁無疾而終的婚約?”
……
一瞬間,春桃與婆子皆屏息不敢言語。
站在門外的文卿愕然失色,忍不住探出腦袋向裡面看去——她娘張了唇,神色惶惶,幾近崩頹,囁嚅了半天才吐出一個“是”字。
“是不是這四樁婚約的親家最後都……”
沒說完,婆子已急切道:“可那些與我家姑娘有什麼相關?那些都是意外啊!”
“老姐姐,您冷靜點,”媒婆上前拉住婆子。
此刻她娘身上已經微微顫抖,她努力剋制著,但那種戰慄不減反增。
“就算是巧合,可這換做是您,您難道放心您的兒子娶這樣的姑娘?”媒婆道,“李員外也算是書香世家了,成天念的都是孩子們的功課,他們恨不得連日燒香拜佛、祈求吉利了,怎會娶這樣一個克夫的姑娘進門?”
“……”
“這……您得體諒,大家都不容易……”
“……”婆子雙手捏在一起,沒有章法地揉來揉去,一面偷覷著婦人,一面舔著乾澀的嘴唇不敢說話。
文卿縮回身體,不敢再看。正要回房去了,身後突然傳來她娘的一聲怒吼:
“夠了!”
婦人倉皇而狼狽地拍案起身,身形不穩,春桃與婆子連忙將人扶住,她抓著婆子的手臂,食指指著媒婆傳來聲音的方向,“滾!給我滾!”
隨後便是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文卿站在原地不敢動彈,片刻,她娘從她面前走過,搖搖晃晃回了房間去。
文卿打了個激靈,媒婆面露不忍,拖著步子哀嘆離去。不時,她的身後傳來摔砸東西的聲音,春桃與婆子驚慌的阻攔聲亂成一團。
她艱難地動了動步子,胸腔沉重起伏,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戰慄、緊繃,呼吸變得粗重。
幾乎要窒息的時候,伴隨著婆子一聲凄厲的驚呼,屋子裡摔砸的聲音停下了——
“夫人!您怎麼了夫人!”
“夫人!”
“趕緊去叫郎中啊!”
“哦、哦!”
春桃倉皇從屋裡跑出來,在文卿的面前一閃而過。
她娘暈了,郎中前來診脈,除了尋常對其熹弱病脈的驚訝,寫了張方子,說需多修養,多的其他沒說。
文卿拿著方子上街買葯,也是趁著這個由頭好喘口氣罷了。
買好折返回來,她卻不由再次來到鶴生的門前駐足。
此時院子的門上多了一塊深色的門楣,上面寫著“留春”二字,沒落鎖,門楣隱約傳來錚錚劍鳴。
她心中一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忙推門進去,卻看見是上回見到的那個少年在院子里練劍。
繡花鞋踩斷了地上的樹枝,吧嗒一聲,院子里的人停下動作看過來。
這廂見是她,便收劍走到她面前道:“鶴生出去了,姑娘下、啊不,晚上或者明日再來吧。”
雖然少年已經把劍收到了身後,但文卿依然認出那劍把與劍鞘的木質同鶴生的手杖是同一種,深如玄黑,光澤卻是一種十分漂亮的棕紅色。
兩日累積的失落這時化成了慍怒,文卿瞪著他,質問道:“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為什麼我不能在這裡?”見她生氣了,少年一下得意地無以復加,登時沒了穩重,孩子氣地仰起脖子,炫耀道,“鶴生的院子就是我的院子,我想來就來。”
說罷,還從腰間掏出一把鑰匙,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嘿嘿,知道這是什麼么?是這個院子的鑰匙,嘿嘿,驚不驚喜?意不意外?”他打旋繞著文卿轉了一圈,幼稚地將鑰匙圈兒在手指上轉著,“你沒有吧,我就知道鶴生沒有把鑰匙給你,我勸你別知趣了。”
他不光可以稱呼那人的道號,他甚至還有這個院子的鑰匙。他似乎總是對鶴生的形蹤很清楚,而自己,只能等著那人回來,或者等那人主動來找她。
文卿瞪了他一會兒,一時委屈得無以復加。
她突然發現原來他們跟她與鶴生之間這種虛浮的關係是不一樣的,他們好像是實實在在的親密的關係,他們好像非常了解彼此。
或許在鶴生看來,她們什麼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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