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舒宜見她臉色怪異,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恐懼,“你,你該不會……”
文卿有些無力地看了她一眼,“我娘就在隔壁,希望你不要再胡亂說話了。”
舒宜瞪著她,莫名嘶喘起來,好像呼吸困難。
“你回去吧,要是再出了岔子,就是我兩條命也不夠賠的。”
“宋文卿!”她的眼眶中被眼淚迷濛,表情從沉重變得……更像是絕望?沒錯,是絕望沒錯,“你難道不知道你們都是女人!你們不能——”
“什麼能不能的,”她頹然嘆氣,托著腮,看向陽光投入菱格窗扇的方向,“其實自從我父親拋下我與母親自縊之後,我就沒了成家的想法。眼下正在聯絡的親事已經是第五樁,第五樁啊,我從一個官家小姐到罪臣之女,到如今普通的市井女子,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她繼續說:“不瞞你說,在見到鶴生之前,我幾乎沒有一夜是睡得安穩的,爹死了,娘瞎了,家裡被抄了,如此大的波動,壓得我喘口氣都困難,你知道的,我一點也不堅強,如果不是我娘還在,我真就想撂挑子不幹算了,免得受累。”
舒宜不再說話了,只是頹然坐在位置上,整個人像被絕望淹沒。
說實在的,文卿不懂她這種表情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衣食無憂,嫁得又高,文卿實在不懂她還有什麼可絕望的。
哦對了,還有孩子的事。舒宜說過的,這個孩子是她好不容易懷上的,眼下又掉了,這種高門大戶最在意子嗣的問題,會絕望也不奇怪。
想到此處,她便安慰道:“孩子的事你也別傷心,你和二少爺都還那麼年輕,一定可以再懷的,真要納了妾也不要緊,總歸你還是正室,她也奈何不了什麼。”
舒宜只是聽著,然後莫名其妙地,她眼眶裡的眼淚流了下來,劃過她蒼白的臉頰。
將要滴在衣服上的時候,文卿下意識去接住。
一時,她的手驀地被舒宜抓住。
二人相顧無言。
半刻,文卿連忙將手抽回來。舒宜匆忙擦了擦眼淚,從袖子里摸出一張紙遞給她,“這個給你,如果有人來找你麻煩,你只管一口否認這個院子是我買的。”
是地契。文卿思忖半晌,反應過來,昨日不管她們的對話有沒有人聽見,總歸是她走了,舒宜就出事了,而且還有她那個貼身侍女在。
文卿戰戰接過,正想說什麼,舒宜又道:“你不許給我錢,我會翻臉的!”
沒說幾句,舒宜就走了,說是偷偷跑出來的,得趕緊回去。
文卿將她送到門口,舒宜低頭握著她的手,酸澀地道:“文卿,我,我其實很希望在你身邊最需要人的時候,那個人是我,但是我……”
“沒事,你也不容易,不必處處想著我,你看你都快成我娘了。”
她破涕為笑,“你想得美。”說罷,便笑著挑簾進了轎子。
她也希望那個人會是梁舒宜。
至少在遇到鶴生之前,她一直是這麼期待著的。
但那人偏偏那麼剛剛好在她最迷茫疲憊的時候出現在她的生活里。
其實對於那時的她來說,出現的是誰都無所謂,她只是需要有個人能將她拉出無望的漩渦,或者僅僅只是陪伴,即便伸下來的是荊棘,她想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抓住。
“嘶——疼疼,道長輕點……”一陣要命的疼痛喚回了文卿的神思。
鶴生往掌心倒了點藥酒,繼續在她膝蓋的淤青血痕上按揉,“還在想二奶奶的事?”
“在想道長會不會喜歡我做的菜。”文卿笑道。下午過來的時候,她上街買了幾樣蔬菜瓜果,盤算給她露一手。
見鶴生不答,她又道:“舒宜早上過來找我,我們已經和好了。”
她想到底她是那個做賊心虛的,需得哄著些。但鶴生聽罷只是笑著,仍舊是按著自己的節奏,一下一下在淤青的地方按揉,一面不住沉默。
藥酒的氣味很重,多聞兩下,人好像都有些飄飄然。隨著手掌的動作,膝蓋上又疼又熱,她咬著牙看向她低垂的睫毛,她淡白的臉埋在陰霾里,文卿噎了半天也不知說些什麼,等被換了左膝蓋繼續按,適才欲言又止道:“其實我那時看見二少爺、唔……”
她果然還是很在意。突然的施力讓文卿幾乎疼得眼淚要掉下來,但她即沒有攔她,也沒有收回雙腿的意思,只是將細伶伶的縴手搭在她施力的手臂上,捻著指尖輕扯了扯她的衣服,嚅著唇瓣委屈道:“道長怎麼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繡鞋尖兒從裙子里小小露出來,輕輕點在她雙腿間的地上。鶴生微怔,看著手臂上的她的手,傷痕微微露出來,像青紫的鐲子似的裹著羸弱的手腕,片刻抬頭看她,濕淋淋的手闔上藥酒蓋子,扯著嘴角露出一個淺笑,“真是抱歉,我一點也不憐香惜玉,不像二奶奶那麼心疼姑娘,”她淡道,話中聽不出情緒,“姑娘多好的性情啊,我以為經過如此一番,姑娘定要疏遠了二奶奶才是。”
沒等文卿搭話,她已顧自起身,手裡托著藥酒瓶子向櫥櫃走去。
文卿看著背影,心裡意外於她的陰陽怪氣。瓶子放回櫥櫃,她走回來,文卿仰頭道:“道長是不是不喜歡舒宜?”
“談不上喜歡還是討厭,”她坐在文卿旁邊,身體靠著竹椅,沉沉卸了渾身力氣,“只是單純意外罷了。”
“這有什麼可意外的,她跟我可是十幾年的交情,”文卿笑了,“在你眼裡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鶴生沉默半晌,牛頭不對馬嘴地接道:“你說你看二少爺怎麼樣?”
“那自然是一表人才,”文卿停頓半晌,偷偷瞧著她的表情,“不過我看資質一般,體態氣度皆有不足之處。”
鶴生輕笑一聲,顯然沒有當真。
黃昏開始墜落,無邊無際的藍像海水一樣翻湧,她在陽光下閉目,最後一道熱烈的光正切在她瘦削的臉龐上,幾乎透明一般。
文卿看了她片刻,不經意間,感覺她已經和榮卿不一樣了。
記憶中的榮卿更多是身為一個讀書人的彬彬有禮,既端正也古板,可能就算走到最後,也不能像鶴生一樣、散發出曼陀羅一般美麗而致命的吸引力。
“道長可一點也不像會患得患失的人。”她笑道,莫名覺得這樣的她看上去真實了許多。
但說罷,她卻渾身一震,好似突然陷入了沉思,也不說話,顧自獃獃地發著怔。
冗長的沉寂。
文卿抬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還沒問話,那人已將她的手捉住,抬眼對上她的視線。
一瞬間,她的眼中好似多了許多意味不明的深邃。
文卿還沒來得及詢問緣故,她便起身送客,“我等會兒有事出門,不方便招待,姑娘請回吧。”
文卿雖然失落,但見她形容晦暗,也不好追究,只得怏怏回去,把買來的菜拿回去放在了廚房,本來計劃好為她下廚的安排只得延後。
【作者:舒宜的故事好適合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