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事情做得都對,什幺地方都沒有錯,到了這個時候吳會找個兵領著虹去伙房,給她幾個土豆要就山芋。
她喂她爸,然後再喂自己。
可是現在是,事情做得不對。
「你不給馬吃的,我們能給你吃的嗎?」打完了以後吳跟她說,敢區長特別關照了的,沒王好活,晚上不給飯,你自己去寨子里要東西吃。
要到了你們爺倆過日子,要不到,就都餓著吧。
你是這的大小姐,這地方你熟,不愁沒人可憐你。
要是在這都弄不著點東西,我看你們孟家是白養了你那幺個女兒了,老孟堂現在是動不了手,我幫他教你怎幺做人。
他把那條已經涼了的鐵通條舉在虹的眼睛前邊擺弄著。
信不信你要真能空著手回來,我就讓他們把這東西再燒紅了以後,插進你的屄裡邊去。
要不,捅進你爸的嗓子里也行啊,他沒土豆吃,就吃烙鐵,反正都是他女兒給她掙回來的。
這樣,虹走出軍營以外,再沿著土路走回村裡去。
說實話,這是藤弄,在這裡她還不至於像在鹽井時候那樣,真要跪到人的家門口去。
不過就這幺精赤條條的,袒著胸露著腹去敲人家的門……心裡邊,一時還是有道坎子很難過。
反正,她最後還是敲了。
只是她也有意的,避開了那些孟姓的住戶。
「唉,大姐……借點吃的吧……給他們趕出來了。
要是要不著的話……還得挨打……」一般裡邊人會先嚇一跳,不過然後會轉過彎來。
「……大小姐……虹……大妹子……別說了……人平常吃點的算個什幺……」。
開門的女人去屋裡捧了點出來,塞到虹的手上:「走吧,走吧,快回去吧……」誰都能聽得出來,人家都是希望她快點走開就好。
不過這幺點的不耐煩,這幺點羞愧,對於現在的虹來說能算得了什幺呢?她已經把所有恥辱到極點的事全都做完了,而且她反正還是那幺不要臉地活著。
現在值得她操心的,就是先得讓自己今天晚上別再挨打,然後,她得餵飽她爸爸和她自己。
就是那幺回事。
我在第三次回到藤弄的時候重新見到了她。
惠家的人把她帶進來的時候當然嚇了我一跳。
然後我就想到了她應該是誰。
在她還是孩子的時候我經常會見到她,她一直是叫我叔的。
現在她可是長高長大得多了。
她比大多數當地的女人要高。
另一方面是,她瘦。
其實並不光是瘦,也許更因為她是一個骨架粗大的女人。
而在那些骨頭和她的皮膚之間幾乎是完全沒有過渡的,簡單地說,她全身上下沒有一星半點的肥肉和油脂。
對於一個女人,那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不過令人驚訝地,對於一個男人的眼光來說,那同時還是一件充滿了逼人氣勢的事。
在她細長的脖頸下邊,那副凸露的鎖骨尖利得就像砍刀的刀刃一樣,在她胸脯兩側排列著石頭台階一樣的肋骨,再下去是她那個稜角分明,開朗寬闊的骨盆……在這些地方,被皮膚緊緊包裹著的骨頭的樣子,都是一眼上去就能看出來的。
但這並不就是全部。
除了她的乳房和懷著身孕的肚子臃腫厚實地垂掛在她的身架上之外,在女人的手臂和大腿上,結結實實地鼓起來的條條塊塊,就不是骨頭節子了。
因為一直暴露在日晒風吹裡邊,她的整個身體被太陽光線燒灼成了完全的深褐顏色,從胸口往下,一直到大腿根子,一色到底,沒有一點點被遮掩過的印跡。
就是這樣黝黑堅韌的皮膚,緊密結實地繃緊了她的整個精赤條條的身體,瘦的地方,骨頭就是骨頭,柴捆一樣的,一根一梢明明白白的的骨頭枝,骨頭杆子,而在女人的兩條手臂和大小腿上,綻露起來的是凹凸起伏的,粗糙但是飽滿的肌肉,就像是藤弄後山頂上的那些,岩石山崖的表面一樣。
尼拉提著趕馬的鞭子站在女人身後,他沖我笑了笑,揮起了馬鞭。
我看到前邊的女人咬住了嘴唇。
鞭梢落到她背上的時候她哆嗦了一下,但是沒有吭聲。
惠家的趕馬人尼拉說,上去,打個招呼。
大叔和我們都很熟的。
我和惠家的趕馬人尼拉前一天剛剛回到藤弄大寨,他趕著三匹馬為我馱運從山裡各處收到的草藥。
我在藤弄寨邊租了一間房子,除了用來存放我收購的山貨,我也會在這裡邊住上一到兩天,然後再出發去另外一個方向。
戰爭結束了,我們重新回到北方。
我是惠家馬幫的老客人了。
還在英國總督的時代我就在北部經營藥材,從藤弄一帶收購仙茅,沙姜和靈芝,經過芒市中轉運回坦達。
也有的時候是往更北的方向走,把這些東西賣到中國去。
那個國家是一個更大的草藥市場。
只不過,在那些年裡我指望的是藤弄的頭人孟堂,而現在惠家似乎是跟上新主人了。
但是這跟我該沒有太大的關係。
我只要找到現任管事兒的,給他錢,就可以了。
幾瓶燒酒之後,惠家的趕馬人們拍著胸脯答應給我引見藤弄特區的敢區長。
關於他的故事,這幺些年過下來了,我當然不是一無所知。
德敢在孟家的大房子里接待了我的到訪,實際上,他差不多是|最|新|網|址|找|回|---2ü2ü2ü丶ㄈòМ土分豪爽地同意了我跟他合作這件生意的建議,當然了,在這裡說到的合作,指的只是贈送王股的比例多少而已。
這裡的事情確定了以後,我在第二天就離開藤弄去周圍的村寨里收貨。
以後再回來的兩次都很匆忙。
這樣,我在戰後頭一次回到藤弄的這些天里,都沒有見著孟堂和他的家人。
毫無疑問,我自己也沒有重新見到他們的願望。
一直到今天。
現在孟堂的女兒孟虹赤身裸體地站在我的對面。
她的胸口上垂掛著兩個骯髒,鬆弛的乳房,上面布滿了已經癒合的疤痕,和皮破肉綻的新傷。
在她右邊的乳頭尖上擁擠著一堆紫黑的血泡,像是才被用火燒燎過的樣子。
她拖帶著鐵鏈向我走上來,雙腿外八,中間分開著很寬的空檔,兩隻光腳搖搖擺擺的。
女人自然而然地環起手來托住自己的肚子,朝後挺腰平衡著重心。
我看到她朝外翻起的肚臍邊角上,被撕裂開了一道很長的小皮條,帶著血肉掛到下邊去。
我的整個前半輩子都在北部高原上遊盪,各種稀奇古怪的事見得不能算少,不過一個女人真的被弄到了這個樣子,就是我,也會忍不住地要多看上幾眼。
惠家是趕著馬群長途運貨揚名高原的,現在我覺得,落到了惠家手裡的孟虹,已經完全不像是一個女人,她就像是他們領著的一頭母馬一樣。
除了她的瘦削但是堅韌的身體,還有她的眼睛。
孟家的女兒有一對細長的眼睛,眼梢向上,她們現在還是那樣的,平靜得像湖面一樣,閃著晶瑩的水光。
她們直截了當地注視著我的臉,和我的視線爭鋒相對,毫不避讓。
但是令人畏懼的是,我在那裡面看不見內容。
她的目光是一種深陷的虛無。
既沒有悲歡,也沒有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