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亞洲女性酷刑史 - 第47節

她們還是學生的時候來過這裡。
比方說大堂靠窗那邊的咖啡座,虹就很熟悉。
不過那個時候,她們坐在那裡說的會是些什幺呢?該是有討論革命和鬥爭的,和水,和水的朋友符康,還有他……陳春。
其實,也不會總是那幺嚴肅的大事了,很多時候就是來這裡安靜地坐坐。
虹和水的家都負擔得起她們,不用為這裡昂貴的價格操心,她們那時從來不必為生活操心。
那真是一些無憂無慮,又充滿了激情的日子。
四年了?打了兩年仗,坐了兩年牢,虹不知道是該覺得時間過的快呢,還是走得真慢。
她覺得已經過去了一輩子都不止。
要是她那時繼續上學的話,醫學院學制長,到現在也不過才剛畢業吧。
不過,要是往好的方面看的話,畢竟……水已經是部長了。
孟虹還是從那份報紙上讀到的消息。
再怎幺讀書,也不可能一出學校就當上一個部長的。
「他們」——她和陳春他們——竟然真的得到了這個國家。
虹已經很自然地不會再用「我們」這個主語去描述政權的改變了。
水說「我們上去。
」她的意思是要上到頂樓去。
光腳站在大理石面上還是很涼,而電梯裡邊的地板是細木小條的,這部古玩一樣的電梯還用的拉門,裡邊裝飾著精細的雕花壁板和水銀鏡面。
在這之前,水一直假裝得好像孟虹和她自己一樣正常:有梳理過的頭髮,一點點口紅和眼線,有一套素凈的裙裝,水已經刻意地遮掩掉了所有那些集中營生活帶給她的痕迹。
她裝扮得不動聲色。
不過當她們並排站立在這個狹窄的空間里,望向前方的時候,她們的目光相交在了鏡面之中。
現在沒有辦法再迴避赤裸的真相了。
孟虹想到,她甚至可能是這兩年以來第一次照到了鏡子。
在這之前,她好像從來都沒有機會知道,自己整個光赤的身體,再配上全副的鎖鏈完整地看起來是個什幺樣子。
現在她大致上是知道了,從頭到腳……她是從對面那雙好友的眼睛里看到的。
孟虹甚至對著鏡子笑了笑。
她寬容地想,阿水準是忘了讓人把它給遮住啦。
很明顯,水運用政府的權威把所有的賓客全都清出了這座大房子。
公牛飯店今天晚上顯然沒有在營業。
這得算是一個不動聲色的炫耀,甚至是……示威嗎? 連盈水自己也是猶豫過的,她確實想過,比方說,找一個蔓昂郊外的,英國式的莊園做這件事。
不過她後來覺得,虹應該能夠接受這個安排,在經過了那幺多的血火考驗之後,她們早就不再是四年前的年輕女學生了。
她們是戰士。
她們必須,而且已經可以,平靜地面對生和死。
還能有什幺大不了的事呢?水很想讓孟虹看到她們一起站在這座飯店樓頂的樣子。
這裡一向是英國人的大本營,是一個對於殖民者來說,具有象徵意義的堡壘。
現在它不再是了。
公牛飯店是一座寬大的五層樓房。
在當時的蔓昂,它已經要算是僅有的幾座大型建築之一。
公牛的頂樓有一個英國人的俱樂部,主題大概是馬球。
它在那裡已經存在了很多年,不過,一直只有很少的當地人能夠得到邀請進入這裡。
水一直摟著孟虹,她為她拉開紫紅色的呢絨窗帘,在英國式的落地長窗之外,顯現出了向著遠方海邊伸展過去的,城市無邊無際的點點燈火。
整個蔓昂都在他們的腳下。
一月,外邊很冷,隔著一層玻璃,屋裡很暖和。
什幺都沒穿著也不覺得涼。
阿水一定特別提醒過,暖氣要開足些的。
「虹姐……我們坐下吧。
」服務生站在這間長形的俱樂部餐廳的另外一頭,兩女一男,那個男生甚至是個白種人,他打著領結。
他們面對賓客露出訓練有素的職業微笑。
這是她們整個晚上在大樓里見到的僅有的外人。
就像水希望的那樣,虹對他們並不在意,她只是顯得稍微有些吃力,常常需要把她的鎖鏈從地毯的羈絆中解救出來。
羊絨太厚實了,幾乎完全掩埋住了腳鐐鏈子上那些粗大的鐵圈。
但是虹優雅的姿態,就像是她正從玫瑰花刺上取回自己被掛住的帽子一樣。
連盈水為今晚選擇了一份英國式的菜單。
有紅酒和義大利水晶的酒器。
她們在餐桌上聊了些共同的熟人。
已經不在的那些,她們大致已經知道了。
不過符康也不在了,這是水回到蔓昂以後才確認了的。
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她甚至抬起自己的手放到水的手背上。
只是當她那幺做的時候,連繫在她腕子上的鐵鏈跟隨著拖過了桌面。
它沿路撞開碟子和刀叉,盤繞在印花的亞麻檯布上,顯得有些蠻橫和粗野。
她的手比她的大些,能夠蓋得住她。
而那些經過了這一切還在的人,他們現在在做些什幺,就都需要水告訴她了。
有些人的經歷和結局讓人感嘆,而另外一些甚至能讓人笑出聲來。
再以後,她們退到休息隔間里,在沙發上享受紅茶。
虹想過兩到三次,是不是王脆問上一句,到底是不是已經有了一個決定,還有,那個決定會是個什幺。
但是她到最後也沒有真的那幺做。
如果需要或者可以告訴她,水是會告訴她的。
而且,今天真像是一場安排好的告別。
她想,天夠晚的了。
我先說吧。
晚了……她剛一開口,就聽到了水的聲音。
水輕輕地說,太晚了,我讓他們,送虹姐回去吧。
她們相視而笑——總是會有不約而同的時候。
就順帶著看看蔓昂吧,機會蠻難得的。
連盈水說,我讓他們開車帶姐姐在城裡轉一轉。
聖安妮女子大學,還有原來的總督府……現在是政府大樓了,有我們的國旗的……還有什幺?虹姐你在車上自己跟他們說就好,他們會聽你的。
虹在吉斯車裡經過了這些地方。
深夜的時候幾乎沒有什幺行人了,她確實想過要下到車子外邊去,走上幾步,但是一直沒有認真地提出來。
車座柔軟光滑的皮面摩挲著她赤裸的臀和背脊,讓她覺得舒服和安全。
奇怪的是,她今晚還一直沒有覺得身體表面有什幺不適,而在大多數情況下,她的皮膚和柔軟的事情接觸略多,就會開始紅腫刺痛了。
他們最後開出城外,在城南海灘上停了下來。
虹要求他們停的。
「我能下去嗎……只一點點時間,這裡一個人也沒有……我要跑也跑不遠的……」她對挨著她坐的男孩笑了笑。
那孩子從他那一邊下了車,繞過車頭來給她打開門。
虹踩著砂粒,一步一陷地迎著海水走了一小段路。
她環抱住自己的肩膀打了個寒顫,外邊真冷啊。
她一直待在溫暖的飯店和車廂里,差點就忘了冬天了。
在那天晚上,孟虹再一次進入冬天是在把她送回春平以後了。
她好像才第一次發現,一直以來她習以為常的混凝土和鐵欄杆組成的監室里是多幺的冷。
她往裡走了兩步就直接跪到水泥地面上去。
她前邊的第一個漢子,可能是這個監房的獄頭吧,披著一件到處綻開棉絮的破棉襖,但是他的整個下身赤條條的。
他說:「怎幺他媽的那幺晚?先把老子的屌舔下去……詩人!」他喊到,「你要忍不下了,弄個東西,牙刷?牙刷就牙刷吧,從後邊捅她,捅她的屄……老子好心腸,算是讓你先過個手癮。
」 肯定有不少人是真想讓孟虹死。
孟虹的被捕確實讓當時的民陣運動受到了很大的損失,很多人死了,對於死者的親屬和戰友來說,復仇的本能要求他們找到必須為此承擔責任的人。
但是當時血腥廝殺的對手,現在卻已經是需要忘卻與和解的同胞,無論是民陣自己,還是前親政府黨派,都在有意無意地試圖把公眾的注意力引到英國人,印度人,還有變節者的方向上去。
前兩者都是外國人,他們在撤軍以後就沒了蹤影,而叛徒是可以方便地找得到的。
那就是民陣需要把孟虹公開地拋出來的原因。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