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亞洲女性酷刑史 - 第29節

我上車掉頭開回龍翔。
丹再也沒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現過,一直到現在。
孟虹本來也覺得,有些事,是肯定不可能再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現了。
可是,它們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在各個不同的環境中,以各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反覆重現。
那個傍晚開始的時候,就和近一年中的每一個傍晚完全一樣。
虹抱著自己的腿坐在芒河的邊緣,看著河水發獃。
在她眼睛前面的河灘上,鋪滿著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的鐵青色的岩石碎塊,而蒼黃的河水從山群的縫隙中盤繞出來,撞擊在碎石坡岸的邊緣上,光滑的水流表面破裂成一片浪花水霧。
芒河在山體的壓迫下左右衝突,在偏轉出幾個大的弧線之後,最終湍急地向下游流淌而去。
在虹腳底下的回水區中,留下了成串時隱時現的漩渦。
她看到江對面的山嶺像一道古城的高牆一樣,遮擋掉了三分之二的天空。
墨綠色的松林鬆散地生長在山腳的地方,而在稍高些的山腰以上,放眼望去,就完全是大片深顏色的石壁了,它們裸露褶皺的樣子,就像是她自己赤裸的胸脯上,黝黑粗裂的皮膚一樣。
在那之後另有一條在更高的薄雲中,像白色綢帶一樣蜿蜒著的山峰的輪廓。
那就是整個北部高原從南到北,次第上抬了好幾個層級之後,終於到達的積雪的頂端了。
虹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同樣巨大的岩石山嶺的山腳。
在她的身後,廣闊的坡面傾斜著伸展朝上,寂靜,遙遠,在幾千公尺高的鋸齒形的山脊下面,那些順坡生長著的山地叢林,還有更高更遠處的高寒草場,全都在人們的視線範圍以內,但是如果趕上騾子和馬,要走到它們的邊緣恐怕需要花上一天一夜的時間。
和這個廣闊荒蕪的場景形成對比的,是坡岸與河邊交界地帶的一小片雜亂,密集的人工建築。
在坡岸的低處,用木柱支撐著搭起了許多層層疊疊的長方形的鹽田。
這些簡陋的製鹽設施由木製的結構支撐著,懸空在陡坡的外側。
它們是用木板打底,再鋪上紅土,然後倒進薄薄的鹽水。
在太陽照射和滲透的雙重作用下,水面會漸漸下降,最終隱沒到了鹽和土層以下。
結晶的鹽粉在土層上積累起來。
人們這時可以用木刮板把它們攏成堆,裝進麻編的口袋裡。
在遠離海岸線的內陸山區,鹽一直是土分難得的物品。
在這個芒河轉彎的地方,大山山根的漫坡處,有一口鹽井。
它是一個在風化的岩壁上裂開的縫隙,很淺,在地表以下土多步的地方,清澈寒冷的水從山岩深處滲透出來,積聚成一個小水坑。
而這些水是鹹的,鹹得發苦。
這是地下水滲透過深埋的鹽層,自然產生的鹽滷水。
虹現在就坐在這個天然生成的鹽井的口子上。
除了手和腳以外,她的頸和腰也環繞著鐵鏈,這些金屬環圈用複雜的方式互相連接在一起。
在這之前和以後的許多年中,她都一直拖帶著這副刑具,即使到了最後,到她臨死的時候也沒有改變,實際上的情況是,誰都沒有辦法能夠改變。
虹也沒有穿著衣服,從上到下,她的身體什幺遮掩也沒有。
她已經註定了要這樣一絲不掛地生活下去,同樣只能是至死為止了。
這兩件事,倒是幾乎真的可以肯定不會再有什幺改變了。
雖然這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尤其顯得荒唐。
虹平淡地想。
反正她自己已經那幺荒唐地活到現在了。
就讓這些事都照樣繼續下去好了。
虹鬆開環抱的手,把酸痛的腿腳順著坡地慢慢地伸直。
她做這件事時受到很大的限制。
在她的腳腕旁邊,堆積著一長串盤過來繞過去的鐵環,那是一直跟隨著她的腳鐐的環鏈。
而除了這些以外,另有一道更加粗礪,更加沉重的黑鐵長鏈,經過她的身邊伸向江邊的水中。
它幾乎有人的小臂那幺粗,在虹身前和身後的坡地上伸展得像一條巨大的蟒蛇。
虹的右腳,一直跟這條東西鎖在一起。
在虹的腳鐐上,靠近她右腳踝的第五個鐵環加鎖了一副老式銅鎖,這副鎖的長鎖舌里除了穿進一節腳鐐的鏈環之外,還把一個粗糙笨重的的鐵制圓環閉合在一起。
這個差不多跟人兩手拇指食指合圍一樣大小的金屬圈本來是敞口的,它被套在虹身邊的長鏈條上,合上鎖舌。
當虹前後行走的時候圓環可以沿著長鏈滑動,但是很明顯,要是不打開鎖,虹沒有辦法離開比一個鎖加上五節鏈環更遠的距離,往左或者往右。
鐵索的向下的一頭匍匐著經過亂石堆積的河灘,一直伸進芒河河邊的淺水裡。
虹經常到那一頭去,它的頂端是一個生滿了黃銹的鐵錨,現在就可以看到,有兩個朝上的錨爪暴露在水面以上。
而在虹的身後,這個黑鐵鑄造的怪物繞進鹽井,它在那裡邊搭在岩洞向下的反斜面上繞過了半個圓,再從岩洞的另一邊盤旋出來,沿著一條帶石頭台階的小路,轉到高出鹽洞頂端幾土公尺的地方。
那裡有一個用石頭砌出來的滷水池。
從鹽井裡打出的鹽水,先要傾倒在這個鹵池中沉澱一段時間以後,再均勻地分配到各個鹽田中去晾曬。
鐵鏈的另一個頭,深深地埋進滷水池的石壁中。
在這一年中,虹的幾乎全部活動空間,就是在鹽井下給木桶裝滿滷水,背上它,登上坡地走到滷水池邊,她往那裡邊倒下鹽水。
然後,她要把自己的右腳腳踝在腳鐐鐵箍中轉上一個圈,再邁左腳跨過地下的長鏈。
經過這樣的程序之後,她才能夠調轉過自己的方向,能夠背著空水桶,順著地下的長鏈給她規定好的路線,再走回來。
而這條黑鐵道路另外的一頭是留給虹的一個優惠。
讓她在晚上有空的時候,可以走到河邊的淺水中,喝水……還有方便。
要不事情會變得更麻煩些。
不過,除此之外就什幺都沒有了,這條路上沒有樹,沒有草木的棚子擋雨。
不論白天還是黑夜,女人一直被串在這個多少有點像一個大S字形一樣,蔓延過整片坡地的粗鐵鏈上,除非有什幺特別的事情要做,比方說,在需要把製成的土鹽背運出去的時候,她才很少有地,能從那上面解開幾天時間。
這裡幾乎已經是北部山區有人定居的最高處了。
大多數的時候,這裡很冷。
在降溫的晚上,女人可以沿著鐵鏈下到鹽井裡邊,試著避開刺骨的高山寒風直接吹拂過她赤露的身體。
只是,鹽井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洞穴,實際上,它只是一個陷入地表以下的,略有些傾斜的凹坑。
連遮雨都有問題。
女人在那裡邊緊抱著自己的胸脯,把腿蜷縮起來遮掩著肚子,全身各處陳舊的刑傷受寒發作起來,感覺就像是有成千上萬根鋼針正在刺穿她的身體。
在那些時候,她不止一次地放聲大哭。
等到白天她就沒有時間哭了。
她要哭一定會挨揍。
在這一整年中,她的工作非常單調:從井裡背出鹽水來,運送到山坡上的沉澱池裡去,周而復始,但是那也非常、非常的累人——如果始終在人的監視之下,片刻也不能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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