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友們會照顧我們,讓幾個女人擠在一起,而且靠著圍欄,這樣有可能可以吹到一點風,如果有風的話。
當然,那個時候就沒人能躺下了。
那往往是政府方面的一次掃蕩剛剛結束的時候,他們從高原上帶回大批俘虜,然後用皮帶,槍托,把人往籠子里塞進來,最後用粗鐵鏈拴上門。
所有的人只能緊緊挨在一起,直挺挺地站立著,沉默地,無窮無盡地等待下去。
在白天,我們等著太陽繞過整個天空,最終落到西邊的棕櫚樹叢後邊。
接著,用整個晚上等待它從另一頭重新升起來。
木籠中很快瀰漫起惡臭。
所有人都在出汗,還有排泄。
每天每個籠子有土多分鐘的放風時間,解決囚犯們的所有生理需要,吃和拉。
除此之外柵欄門是永遠不會打開的,即使緊挨在我身後站著的那個中年男人已經死了,我能感覺到他的多毛的胸膛正在變冷,變硬,他沉重地壓在我的赤裸的背脊上,正在往下墜下去……但是他仍然不得不繼續站在那裡,由他周圍的人承擔著重量,直到明天開門放風的時候。
死一個人就會鬆動一點。
更多的囚犯是被直接處決的,時常有人因為各種原因被帶到監房外邊,在所有囚犯的注視下朝他的後腦或者胸前開上幾槍。
因為在營地里處理屍體很麻煩,大規模的行刑是在其他地方進行的。
軍隊會出動幾輛卡車,以及更多的士兵,把幾乎是任意挑選的受害者帶離基地。
團結政府成立以後,在坦達城的周圍地區不止一處發現了掩埋有大量屍體的墳場。
在我們這排木籠的對面,相隔幾土公尺的紅土空場之外還有一排瓦房,那裡的每個監室跟我們住的大小差不多,不過是磚砌的牆壁,只有正對我們的一面是鐵柵欄。
那應該是龍翔軍事基地一開始為被拘留的敵對人員準備的地方,到後來地方不夠了。
土場中間豎立著兩根被陳舊的血液染成暗黑色的木樁,其中一支在接近頂端的地方還釘著一道橫樑,這使它看上去象是一具阻沉的土字架。
地上散亂地扔著一些草繩,鐵釘,有一個很小的鐵籠子,可以把人象動物一樣的塞在裡邊,還有一個用束緊的稻草簾鋪頂的小涼棚,裡邊放了一張藤編的椅子——這東西是給看守折磨我們的時候休息用的。
在更遠些的地方,兩道一人高的鐵絲網一里一外把我們這兩排建築圍繞在當中。
警衛們待的地方還要在鐵絲網之外,他們百無聊賴地蹲在兩層樓高,木架結構的崗亭里,向下注視著這一切。
監室中並不是每一個人,但是的確有很多人,一直都戴著鐵制刑具,包括我自己,所以在那天下午一開始的時候,我們都沒有注意到鐵鏈的聲音。
後來我們才看到,有四五個兵正帶著一個女人從空場的一頭走過來。
那本來也是每天的常事,每天都有姐妹們被帶出拘留地,一般是為了把我們送到基地的軍隊營房裡去。
龍翔營地是殖民政府控制北部朗楠高原的重要據點,它在坦達城外佔據著幾平方公里的一大塊地方,這裡邊有軍隊的醫院,修理廠,軍火倉庫,商店……還有我們這個俘虜營。
當然,龍翔更主要的是駐軍。
駐紮在這裡的既有英國部隊,也有蔓昂政府的士兵,後來還加上了數量不少的印度雇傭軍。
這意味著數以千計剃著平頭,精力充沛的年輕男人。
我們有時會被迫在擠滿士兵的宿舍里赤裸裸地待上幾天幾夜。
女人低著頭,長及腰際的頭髮散亂地披掛在她的臉頰,還有赤裸的胸脯上,她在滾燙的沙石地上慢慢地挪動鎖著鐵鏈的兩隻光腳。
天很熱,我臉上淋漓的汗水模糊了眼睛,而且長時間的站立也使人的體力和精神都接近崩潰,我想那裡邊的每一個人都處在夢遊的邊緣。
但是……象一道電流穿過我的身體一樣,我突然覺得,那女人身上有我非常熟悉的東西。
還在她走到我們的木籠對面之前,她還沒有抬起頭,我就已經知道了,她是虹。
她是虹姐。
自從蔓昂分別以後,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虹,我以後知道,那已經是在她遭到逮捕的半年之後了。
在最終坦白並且認罪以後,孟虹被帶到朗楠高原上,參加政府方面的軍隊針對民陣根據地進行的掃蕩作戰。
士兵們在崎嶇的山路上抽打著虹,迫使她踉踉蹌蹌地跟隨著他們,進入一個又一個零星地分佈在山嶺之間的村寨,為政府軍隊指認他們所謂的民陣分子。
虹並沒有因此得到更好些的對待,在每一次行動之後她都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都要留在龍翔的軍隊醫院中,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才能恢復過來。
不過等到她稍有好轉,就被送進了基地的集中營里。
有個軍官說,就這,朝這邊,跪下。
虹站住,轉向我們這邊,慢慢地屈腿跪下,然後抬臉。
她略微地晃了一晃頭髮,想讓它們分開到兩邊去,接著又抬起銬在一起的手把髮絲掠開。
那個站在她身後的官揮起皮帶抽在她的背上,打擊的聲音清脆響亮。
他說:開始吧。
女人因為疼痛而急劇地向另一側偏轉過身體,兩隻乳房一先一后甩向空中——她的肢體修長瘦削,但是乳房仍然豐碩飽滿,當時她還在哺乳期。
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又睜開。
虹的目光現在直視在我的臉上,只是,看上去毫無表情。
她開口說話,低沉的聲音刻板而單調。
「我是孟虹。
我是民族解放陣線的副主席。
我殺過很多人,我犯了應該千刀萬剮的大罪,現在我罪有應得。
不要學我這樣反對政府……」她的嘴角被撕開了一個口子,翻起來一小塊肉皮。
在她的額頭上另有一條已經癒合了的疤痕,除此之外,虹的臉看起來還算整齊,不過從脖頸開始,再往下直到整個身體,她的全身上下到處布滿了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的刑傷的印記。
條狀的鞭痕,塊狀的烙印,還有斑斑點點的刺傷和燙傷,曾經被粗暴地割裂和烤焦的皮肉,在重新生長的時候沒有得到照顧,它們草率地覆合到一起,糾結扭曲著凸出在女人的軀體表面上。
孟虹起身走向我們邊上的監房,她最終圍繞著空場轉過了一個圈,跪在每一間囚籠的前面,重複了一遍剛才說過的話。
「說完了?都跪過了?好,太陽不小嘛,嘿嘿嘿。
到中間,那根木頭樁子底下去,跪著,曬會兒太陽吧。
」虹繞完這個圈子以後是在我們這排木籠的對面。
她起身朝中間只走到第二步,身體突然失去了重心,她踉蹌地向前撲倒在地上,那是跟在她後邊的軍人從身後踢在她的膝彎處。
那人跨步上前,繼續踢她的肋骨和臀部,女人赤裸的身體在地下沉默地翻過來,又滾回去。
過了一陣才有人開口說道,誰讓你走過去了?是叫你爬,爬過去! 虹整個下午跪在兩排囚室中間的土場上,她赤裸的身體上流淌著汗水,在耀眼的陽光中閃閃發亮。
軍人們在做著準備,打來了一大桶水,又弄來了一個小火爐。
裡邊插著我們都很熟悉的烙鐵和鐵鉗。
「讓警衛營多派點人來。
」有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