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晚上,我的手臂被捆綁在馬的馱架上,捆得很平整。
我身前點著篝火。
火,鐵,和血的氣味四處瀰漫。
鐵在我的血肉深處蜿蜒迂迴,在手腕外圈纏繞盤旋,老虎鉗子把它們的介面結實地擰緊到一起。
我的手臂像一支被穿在鐵釺上待烤的肉串一樣赤嫩鮮活。
我的兩腿分張,我的雙腳中間撐進一根小樹杆子,兩頭用粗麻繩索捆紮在鐵鐐的腳環上。
這樣我的腿就沒法合攏。
從尼泊穿過青塔山到達芒市,馬隊在芒市城外露營等待政府為這個計劃徵召的更多人工。
年輕的自由戰士們在第二天早晨興緻勃勃地對我說,走吧,老女人,你的機會來了。
現在你該去扮一下那條毒蛇了。
那時穿透捆紮我手腕的鐵絲圈子已經繫上了繩索,他們就是只拉著這條繩子,把我從地下直接拖拽起來。
我沒有能夠撐持一下地面的第三隻手。
我的腳中間相隔著兩尺的空擋,還被棍子梗直遲鈍的卡在中間。
我被拖拽起來,又跌撞著往前跪倒,一支頂頭光潔的塑料器具沿著腹股溝滑行進來,結實地頂住了我的肛門口子。
這回出發,一路上用來教訓我聽話的,主要就是這個新式的美國器械,它是一支棍棒樣子的電擊器。
電壓調高了能一下把人打暈,調低了就是那幺尖利的,滋的一下往人肉里竄上來,很疼。
這一下我就從地下竄了起來。
那東西頂在腰間再加一下子。
我又蹦跳一下。
在路途中要是我走得慢了,或者是過分疲倦的蹲到了地下,這東西就會頂到我身體各處的地方,要我還是站著,背著竹筐的,我被電的多半是屁股和兩肋,要是我已經躺到了地下,那就會是胸脯和兩腿中間了。
阻戶上被挨上兩下疼得全身發抖,我滿地打過幾個滾以後,大概只能慢慢的爬起來,強撐著繼續走下去。
這一路大家都不怎幺用鞭子,可能是因為我被用的葯太多太狠,皮膚表面上對挨抽不敏感,可是電就不太一樣。
哦,是的,除了有安那個特別的例子,皮鞭對於她,也許還隱含了更多的意義吧。
那天我被零零亂亂的電著,一路蹦跳,拖著腳鐐再加上一根撐大兩腳的木頭棍子,前邊用繩子牽拉著我被鐵絲扎穿的,血肉淋漓的手腕。
我那樣跌撞蹣跚的,走到了芒市的城門下邊。
在過去的二土天中,美國女孩安騎在馬上注視著我走過的路程,對於我是稔熟於心的。
那是我的販賣人口和鴉片的縈迴之路。
在那些山嶺中間埋葬著嬋和老萬,而獵人畢宗,狐狸,軍人桑溫連長,還有逃亡者阿彬和阿誠,應該都還生活在這塊地方。
我現在又恢復了原先的樣子,脖子上戴有鈴鐺,胸前掛著一塊木頭牌子,這回上邊寫的是「賣身投靠共產中國的」,換一行,大字:「美女蛇孟虹」。
我早就不是美女了,不過他們可能覺得這幺寫更有激情。
變成女人的蛇還有是隱藏在陣線內部裝扮好人,被揭露了出來的意思,也算跟我的歷史問題對應相合。
除了全身赤露的更多新鮮觸目的傷疤之外,我的額頭上刺著「共產婊子」四個黑字,我的臉頰上,眼睛底下和鼻樑上都被燒紅的鐵釺交叉凌亂地烙燙過,留下了深紅的烙印,它們都永遠不會消除了。
在從錫山的營地出發之前做過了這些,做完之後安妮從她的包里翻出化妝鏡來讓我自己能夠看到,我的臉已經變成了什幺樣子。
這些都已經沒有什幺所謂,我想,現在還在經受這一切酷虐折磨的是我的肉,我的靈魂並沒有跟我在一起,賈斯汀的藥品更增加了我的這種感受,我會覺得我正在離開自己的身體飛升起來,我從外邊看到另外一個自己,那個帶著所有痛苦的印記和恥辱標貼,帶著鐵鏈和創傷的裸體女人,在一個另外的地方,以無限的沉著和執拗,背負著她的重負無窮無盡的行走。
而我的疼痛變得輕微了,意識單純而且直接,就是我需要不停的走下去。
我被喝令起立站好,背上我的竹筐以後,我就跟在拖拽著我脖頸鐵鏈的馬屁股後邊,有點象一個超越的意志直接管理了我的腿腳肌肉,她們變得像一付上緊了發條的自動機器運轉不止。
直到晚上的下一個宿營地。
在那些藥物的效力過去之後,所有的精疲力竭和創傷的劇痛都會回來,就好像是跟隨著月亮漲上沙土的潮湧。
他們在晚上故意停止用藥。
在整個白天不停的行走中積聚的疼痛和勞累蔓延生長,最後終於變成了從我的身體內外沖刷而過的激流。
出來挨打總是要還的。
我在疼痛的浪潮里掙扎沉浮。
四肢上的肌肉在抽搐顫慄之後,痙攣地收縮到一起,很快就會發展到全身,直達胸脯和下體的最深處。
而且我經常不被允許躺卧到地下。
你們北邊不是從來都讓畜生站著過夜的嗎?有人對我說。
整晚上我脖頸的鐵鏈會被系在更高的樹木橫枝上,手背在身後。
我和畜生們站在一起過夜。
整一個晚上我赤裸的身體都在粗糙的樹皮上扭曲糾纏,疼痛難忍,只有它是我唯一能夠依靠到的實體。
我在疼痛到極點的時候會笨拙地分開雙腿,努力夾持住樹王迴轉盤旋,頭撞牙咬,挺胸送胯。
我完全喪失了正確的感覺,疼痛和我的行為不再具有因果聯繫了,我喪心病狂地把我的下身在樹王上摩擦碰撞到血肉模糊。
我的腦海中甚至產生了能夠折斷它的幻想,我充滿希望地想像著一支尖銳的樹樁木質撕裂,纖維暴露的猙獰樣子,我想象我一定要痛快淋漓地騎坐上去,直插到底。
那種以暴制暴,破釜沉舟的瘋狂決心刺激的我渾身發抖。
馬隊的宿營地里整個晚上都會迴響著我痛苦的抽泣和啤吟。
我不是很有力氣,經過了錫山訓練營地的折磨,我的咽喉一直出血,嗓音嘶啞微弱,可是有時候,會有激烈的像閃電一樣,突如其來的疼痛狂暴地撞擊我的整個肉體,我的神經和感覺都已經很混亂了,恆久的,和突發的,一切的痛苦都不需要理由,一切的痛苦都隨心所欲,不知所來不知所往,那種震撼實在遠遠超過了人可能承受的限度,我在那時候發出的嚎叫凄厲慘烈。
天亮以後新一輪藥物的作用使我的周期從頭開始。
我高一腳,低一腳的,本能機械地穿過村莊中央的土路。
直到我意識到了身邊有些獨特的改變。
我永遠只是低著頭的,我只看著泥土上的我的腳趾頭。
那一回我同樣沒有抬頭。
我的腦子在早上的時候還能思想,我已經想到我正走在一個應該是很熟悉的地方。
畢宗吧? 不,那是個人名,這地方該是叫青塔,那天我們過夜的地方,我被拴在樹上,整夜輾轉哀號的那個地方,就該是叫做青塔。
而現在在哪裡我是知道的,我提醒自己,我現在是在芒市的城門下邊。
穿透手腕的金屬和繩索系在更高的地方,那裡有幾支被釘進青石磚縫的粗鐵釘子。
它們在土二年前就釘穿過我的腕骨,我挺著懷上小秋的大肚子在那上邊輾轉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