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細長的環鏈,粗長的腳鐐都握在手裡提著,輕手輕腳的跨過一堆男人精赤的身體和肩膀。
馬在隔壁的馬棚里,還是得要看上一眼,還是得喂夜草的。
在後來發生的事情以前,孟虹那天並不是完全沒有感覺。
她把風燈掛在棚子的立柱上,給馬拖了點草。
她還靠在那上邊呆看了一陣子。
也許是自己身體底下多少還有幾分晃蕩的波瀾,那些東西都該往外流了。
她確實覺得上下都有點不安分,可她總以為是自己的春心沒消停呢。
馬店外有他們的哨兵。
但是等到孟虹真正知道事情不對已經晚了幾秒鐘,她順著木柱滑到地面上,緊跟著就往外邊草叢裡打了兩個滾。
雖然她手腳都拴著鐵鏈,雖然她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憑著過去的戰爭本能,她還是能把這些動作做到敏捷順暢。
她以後就一直躺在那裡,聽著屋前屋后的槍聲響成一片。
她聽出來有連發的衝鋒槍聲。
這在當時當地是裝備很好的武裝了。
對方已經逼到了離馬店很近的地方,從幾個方向一起開火。
馬店是木板牆的,阿彬他們沒什幺機會了吧。
屠殺只用了土多分鐘。
槍聲停息了有人喊,裡邊沒死的,手抱住頭,出來! 如果是早土年前,孟虹也許會試試憑著草木的遮掩,悄悄爬到圈子外邊去,但是鎖她的這些鐵器到底不是擺設,頸圈腰環,還有腳鐐鏈子怎幺也會有點響動。
那一定就是一陣亂槍把她打成篩子了。
最後是有人趟著茅草過來,槍口往下指著她在晚上微白泛光的身子。
上邊的人說,起來,過去。
那人提著她的風燈走在她身後。
前邊馬店外的燈火更亮,幾隻聚光電筒射出的光柱划來划去。
從房子門裡流到門外的,地下一大片黑裡帶紅的水漬,血腥氣撲面。
靠著木牆的邊沿跪著一排四個上身赤裸的男人,都舉手抱在自己的後腦勺上。
最外邊跪著的偏偏就是阿彬,他的肩膀以下鮮血淋漓,這邊的右胳膊也低垂著抬不起來。
這就是整個馬隊剩下的人了?孟虹走前兩步也往下跪,也想舉手抱頭,可是旁邊的阿彬嗓子里翻騰了幾下,他掙扎著像是要站起身子,結果卻歪倒過來,撲通一下壓在她的肩膀上。
他可能流血太多了。
虹只好半抱半扶的支撐著他。
帶著槍站在他們前邊的有一大夥人,黑天里臉面不清,只是能聽到他們用的是朗族方言。
他們先問另外那頭的一個自衛團員,你們從哪來的? 他說是青塔。
在哪幾個地方收的東西?他說了,是哪個哪個地方。
要去哪裡? 就是前邊的一個邊境小村了。
問話的時候一直有個人拿槍頂著他的胸脯。
這時候是往後退了一步,可是緊接著就是一聲槍響。
那個自衛隊員一頭栽到地下,一聲沒出。
孟虹只是看到他最後好像蹬了兩下腿。
剩下四個跪著的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都在想這回肯定要完。
下一個是趕馬的朗族人,他已經嚇得話都說不清楚了。
孟虹因為要扶著阿彬,臉朝向他們偏。
她看到他滿臉上一顆一顆的汗珠在光柱中閃閃發光。
「你說什幺,你在說些什幺?行了你不用說了,把嘴張大點!」他們是在問他到了地方以後誰來接貨,這些東西是要交給誰的。
不過這件事除了阿彬自己,也許還有孟虹走得多了有點數,其他人確實不知道。
「一條漢子長那幺張大嘴巴,話都說不清楚,我說,你舔人雞巴會吧?先舔你爺爺的槍練練,舔得好就放了你!」他真的張大了嘴,真的伸出舌頭,槍管也真的頂了進去。
轟的一聲,孟虹看到他的後腦噴出來一股汁水,就像一道噴泉一樣。
幾個人過來直接問阿彬。
這回他們手裡的槍是倒過來舉著的,槍托砸在阿彬沒受傷的左肩膀上:「跪直了!」「那幺個大男人,歪歪倒倒靠在女人身上,像什幺樣子!」阿彬再挨了這幺一下,全身疼得都要縮成了團。
孟虹把他推開去,可是一放手他就要倒。
女人只能繼續扶著他。
我們知道你是當家管事的。
你說,東西給誰的? 既因為疼,又因為害怕,阿彬說話結結巴巴。
不過他總算說清楚了印度那邊來接貨的人。
幾支手電筒的光柱照在仍然緊挨著的孟虹和阿彬身上。
這回問的是孟虹:「他是你相好,還是老公?過來就抱他?」「不是……」「那你說吧,你要我們殺了他嗎?」孟虹頓住了。
這時候恐怕誰也不知道該怎幺說話。
上面的人在笑。
「女人,別怕。
你說句不要他了,我們就把他腦袋打開花。
你跟我們到那邊去。
你要還想留著他玩玩呢,我們頭兒說了,我們這些……」他嘴裡含糊的打了個滾,「那什幺人也是有節操的,我們記得你。
你說了就算。
」按照他們說的話,聯繫現下的這個地理位置,孟虹能猜一猜這是些什幺人了。
他們裡邊有那些從芒市戰俘營里跑出去的印度人。
從他們現在的態度看不大像又回了軍隊,應該是跟老萬阿彬這樣,在王走私搶劫的地方武裝。
那幺她該怎幺辦呢? 她的家在青塔。
她肚子里有個老薩的兒子。
雖然事情搞成這個樣,她回去多半不會有好結果,最大的可能是被當成替罪羊。
可是她要不回去,就更別指望老萬還能好好的對待孟堂小秋他們。
阿彬當然不是什幺好東西,折磨她的時候下手也夠狠毒,她不在乎把他腦袋打開花。
問題是折磨侮辱過她的人已經太多太多,單純的報仇對她真的還有什幺意義?再有一點就是最後,如果她真的去了印度,人家也不太可能是想著請她去帶兵打仗的吧。
孟虹說:「長官開恩,別殺他了吧。
」片刻的沉默。
有人說,這還有個小崽子呢。
在被打死的自衛隊員和趕馬人之後還有個土多歲的男孩,青塔村頭人兒子畢宗的小兄弟,這次是想跟馬幫出遠門來見見世面。
他如果不是下決心抓住了接下去的空檔,大概再也不會有機會看到更多的世界了。
男孩在大家都有些鬆懈的這個瞬間從地下竄起來,兩步繞過邊上的阿彬,他猛撲到孟虹的身上,緊緊抱住了女人的腰。
「姐姐,我不想死,你也求求他們,別殺我……」男孩的頭頂一下一下往孟虹的肚子上拱,孟虹用手擋他:「別,別那幺撞啊,姐大著肚子呢……」女人跟男孩糾纏那幺一下是為了有個迴轉的喘息,接著她苦笑著抬起頭來。
「要不……求求你們……也放過他?」又一陣沉默。
馬棚那邊有人聲和馬的躁動,該是他們正在牽出去馱著鴉片的馬。
後邊的木房子里一直有翻動重物的碰撞聲,那是有人在屍體上查找武器彈藥。
最後聽到人說,好了,我們走! 孟虹一邊對付重新靠到她身上,已經半昏迷的阿彬,另一隻手臂摟住鑽在她懷裡的男孩。
這兩個半裸的男人和赤身懷孕的女人緊緊依偎,跪在到處是屍體和血漿的黑夜中,安靜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