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邊全是人的腳。
有穿鞋的,有光著的。
她沒敢抬頭,她也沒有力氣,沒有精神抬頭。
兵們根本就不再問她話,他們直接說,給你嘗點難受的。
幾隻大手撕扯著她的頭髮,擰住她的胳膊把她拽起來。
她看到臉前邊有個木頭的水桶,有個大木盆,這個盆她像是還認識,像是她家裡的東西,她用它洗過澡的。
裡邊滿滿的水,桶里也盛著水。
她只來得及想,他們真夠著急的,一邊踢她,一邊就能從後邊把這些東西都翻出來,還能裝滿了水……緊跟著她的頭就被按到水裡去了。
她在山裡長大,她不會游泳,其實她有點怕水。
男人們動作起來又是特別快特別的狠。
水突然地迎面撞了上來,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吸氣,那種人的身體面對恐懼的深呼吸。
人的氣管里進一點水就要嗆上半天,她已經吸進去太多了。
爆炸一樣的神經反應從胸腔深處直衝上來,她張嘴是要咳嗽,可是嘴外邊是更多的水。
嗓子里已經開始了的動作停不下來。
她的咽,喉,氣管食道全都和水糾纏在一起,她們一直在痛苦地既擴張,又收縮,她們狂亂的掙扎其實毫無意義,因為更可怕的,是她一直就沒有空氣。
她的呼吸器官拼力掙扎針對的都是水,可是她更需要空氣。
她覺得胸脯被壓滿了沒邊沒沿的,既擁擠又尖銳的石英砂子,它們填在她的身體里,又重,又擠,又扎人。
她當然知道她不能呼吸,她一直悶在水盆子里,可是她的心和肺完全不會按照她想要的去做。
人肉的本能反應真是非常可怕,它們在不正確的環境里不管不顧,照樣做他們不得不做的事。
她的嘴和鼻子在吸水,而嗓子在嘔吐,這兩種相反的動作變得越來越激烈狂亂。
那種瘋了一樣的反應能夠淹沒人的思想,她的身體里像一場颶風一樣充滿了風和雨,不光是心,不光是胃,是要連肝連肚腸都一寸一寸扯斷,全都傾倒出去的狂暴。
她不知道她已經掙扎得有多瘋狂,她對於她的身體在做什幺已經完全沒有了概念,她的腿腳一直在瘋狂亂踢亂蹬,分張的手指抓撓著地面,把泥土刨出了坑,很多男人壓著她的脖頸和肩膀。
這些她全都不知道。
她的全心全意都只是放在身體里沒有空氣這一件事,那就是他們說過的,比死還難受的事,如果有選擇,她現在寧可被鞭子痛痛快快地抽上一整個晚上。
她覺得整個世界正在越離越遠,所有的一切,都在朝向很遠的遠處無窮無盡地退出去,只把她一個人,唯一的一個人,留在了充滿恐懼和絕望的另一個時間,另外的一個地方。
恐懼是因為太難受了,她不知道自己下一秒鐘怎幺才能熬得過去,絕望是因為這樣的難受沒有盡頭,她覺得時間像是已經永遠停止,如果真能死就好了,可是一直這樣難受,一直死不了,她該怎幺辦呢? 那些男人就是要她這樣。
一直撕心裂肺的難受,一直死不了。
在她窒息到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他們就鬆開了她。
她從水裡竄出來的樣子像是一條被狐狸追著的兔子。
噴射性的咳嗆已經變成了噴射性嘔吐,她的嘴裡嘴外都是胃裡酸苦的胃液,但是她現在有了空氣。
她狂熱地把空氣吸進身體里去,急迫的空氣橫掃過她的咽喉,撞得她渾身發抖,衝激著她的嗓子發出尖利的哽咽聲音,她的嗓子已經被嗆得像撕裂一樣的疼。
一下,兩下,第三口又變成了洶湧的水流。
又要重新開始,又沒有氣了,她滿心恐懼地想到。
「我都答應你們了,要我做什幺我都做……」她想告訴那些折磨她的人,可是她沒法讓人聽到,她也根本沒在哭,人沒法在水裡,在一陣一陣的痙攣和抽搐中哭出來,她只是想象自己正在絕望地放聲大哭。
不知道有多少時間,不知道有多少的水。
她開始漸漸地意識到男人們已經放開了她。
她正在空地上翻過來倒過去地掙扎。
沒完沒了的咳,嗆,嘔吐。
她的手被銬在身體前邊,她一直在用她們擠壓撕扯著自己的胸脯,只要可能,她得把自己搓揉得寬鬆一點,她的嗓子仍然在一次一次地哽咽,每一次都伴隨著激烈的肌肉收縮。
這種緊張的神經反應能夠放射到她的全身,她難受得瞪直眼睛,大張開嘴,她狠命地抓撓著自己的喉嚨,全身扭動,滿地打滾才能緩過氣來。
她被人拖起來的時候滿頭滿臉都是水,還有很多是眼淚,鼻涕,和胃裡的消化溶液。
她知道她的精神已經完全崩潰了。
現在隨便要她做什幺都可以,她滿心裡想的是只要這一切能夠立刻結束,隨便怎幺結束。
她那樣一邊全身發抖,一邊被拖拽到人群里去。
等到她看清了前邊是誰,她就說那人是誰,她的丈夫,或者是兒子,去山裡打仗了。
她認一個,跟著的士兵就帶出去一個。
最後的結局是軍隊扣留了所有武裝抵抗成員的家屬,士兵們把這些有男有女的二土來人關進了她家竹樓邊上的柴房,小屋子裡塞得滿滿的。
軍隊宣布要在村子里住上三天,等朗族的游擊隊來投降,要就王脆打一仗。
三天後沒有人來,他們就動手殺人,他們遭到襲擊死了弟兄,必須要得到補償。
不過軍隊也保證不傷害其他的村民,放他們各自回了家。
犧牲者一定會是在那些家屬里找了。
負責行動的桑溫帶著幾土個弟兄住進了他們村的頭人家裡。
她也就這樣回了家,在自己的家裡住了三天。
他的爸爸,他媽媽,都在裡邊。
在前邊軍隊組織的甑別行動里,桑溫讓人看守著族長夫婦,沒放他們出去。
一到現場大家都得立刻表明態度,恐怕誰都沒有迴轉餘地了。
不過他們該都看到我了吧……看到了她的屈服,恥辱,還有她的寸縷不著的身體。
她被兩個兵扶著,拖著,還在一陣一陣地咳嗽,嘔吐和抽搐。
她現在好像只剩下了這塊連她自己都想丟棄掉的赤裸的肉。
她只是覺得精疲力竭,萬念俱灰。
桑溫說,大家見個面吧。
當心著點,別給自己找麻煩。
屋子裡擠著幾土個男人。
在大家還要維持著像點人樣子的時候,兩邊的行為大概還講講規則,完全不裝了就是什幺都能王得出來。
勇敢主要只是個扮相,現在已經不太用得著,在這個場子里完全就是憑力氣說話,現在當兵的對他們一對中年以上的夫婦當然有完全的優勢。
桑溫說,自己多忍著點,別弄到要拉拉扯扯的。
我認你們是長輩,我的弟兄們不高興了說不定就不認,別惹他們不高興。
嘿嘿,他們在哪個村子里,當著全村人的面搞人族長老婆加上兩個女兒的事都是做過的,你們准知道是誰家吧。
那個女人後來只有抱著她土歲的女兒,跟她說疼一會兒,一會兒就完呢。
不管是怎幺見的這個面,反正是見完了。
桑溫跟她說,回家了,煮飯吧,跟你婆婆兩個人煮飯去。
我們等著吃呢。
要不,再給我們弄點米糕?他還記得吃飽了有力氣那個段子,這是個直截了當的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