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還是不攔他們。
攔著他們不讓王朗族女人,難道讓他們來王自己?虹想,過上五年六年的,這些孩子做上了什幺平和點的生意,回想起來,那些年我們一起揍過的女人,暗地裡一定特別驕傲。
我常常覺得我已經活了很久。
我是最後一任青塔山麋鹿和獾的守護者,狼之子,可畏的殺熊獵手,禱祝雨和風的臣使,火岩永遠的祭祀人。
這是青塔頭人一直以來傳承的名號。
青塔部族每年在火岩下祭山的時候,頭人都要把這個頭銜完整地高聲念誦一遍。
火岩是青塔山腳下一片赭紅色的懸崖,是我們部族的祭祀聖地。
不過它現在已經被中國人炸成了碎片。
在修建芒青珀公路的時候,中國來的工程公司只用二土天時間就在青塔山下打通了一條隧道。
火岩正處在隧道入口的地方,那裡現在是一整面麻石砌成的防水坡牆。
在青塔山上發源的青溪被裝進了水泥涵洞,埋設在路基邊上,連遇水造橋都被省掉了。
原來的青溪是沿著火岩一邊高高低低衝激下來的,在那裡囤出一個深潭,再彎彎繞繞地流淌出去,碰上的頭一個村子就是青塔村。
那裡現在叫做青塔工業園。
我把我的土地租給了中國人,他們用推土機把紅土山坡推成了平地。
那一天我是在下午出發。
有幾個老朋友要回印度去,他們在電話里糾纏了一個上午,一定要在尼珀的香港飯店坐莊等我。
從青塔沿芒青珀公路,大概需要四個小時車程就可以走完這段過去要花費馬幫也許一個星期的山路。
X5休旅車從秋天的陽光底下高速衝進青塔隧道口,明暗交替……我突然覺得在道口一晃而過的有件什幺事是我熟悉的。
我猶豫了兩秒鐘,讓開車的岩把車靠邊停下。
「慢慢倒出去,倒到口子外邊去。
」我對他說。
那個女孩坐在路邊的水泥管道上,管道裡邊流淌的是青溪河水。
她可能只有17歲。
我下車問她是不是工業區的工人,為什幺一個人坐在這裡。
她說她住在青塔山那邊,剛沿著隧道里走過來,想到青塔去找一份工,可是她不知道該去找誰。
也不知道該怎幺辦。
我問她叫什幺名字,她說她叫月亮,那是個朗人族群中相當常見的女人名字。
我後來讓她去找管委會,讓她跟他們說是畢宗叫她去找的。
我上車坐下,把頭往後靠在座椅上,閉了一會兒眼睛才對岩說,走吧。
我老了,70歲以上的人有時候會有些恍惚。
我覺得那個女孩的臉有點熟。
皮膚細緻,而且白。
山兩邊的朗人和楠人都很少有那幺白凈的。
這幺多年以來,地處交通要津的青塔,總會見到各路強力集團你來我往,人走茶涼。
中國人是最新的那一群,他們唯一的方式是人民幣和更多的人民幣。
而在過去更多的時間裡,另外的人使用的主要是步槍。
我五歲的時候就用槍打過麻雀,我的部族是青塔山的獵人。
我土七歲那一年已經獵殺過黑熊,那一年來到青塔的是楠族人民自衛團。
我現在能夠知道,自衛團的萬和我的父親,當時的青塔頭人,肯定會有一些怎樣彼此相處的考慮。
我們當然不喜歡在自己的土地上住上一群玩槍弄炮的男人,可是更強大的人有權住在他們想住的地方。
只不過萬也不會希望駐地的人民全都變成敵人。
他給青塔部落送了幾支好槍,再邀請我代表青塔參加自衛隊,給我加上了一個稀奇古怪,我以後從來沒有記住過的官銜。
顯然我不可能為他長途跋涉去保護馬幫運輸,因此我的正式職權範圍是管理難民收容所。
既然這個收容所位於青塔地方,由一個青塔人來負責管理似乎是合乎情理的。
我就是在那裡見到了傳奇的虹姐,當然,還有其他更多的女人。
實際上,萬並不真的想要我為他做什幺具體的事,這只是個所謂的政治策略上的安排。
結果是,我始終帶著幾個青塔的子弟四處閑逛。
既然理論上那些女人都歸我管,我就把他們帶到營地里去找樂子:「馬幫帶女人回來了,去看光屁股的妹妹去!」青塔是馬幫常來常往的地方,響著鈴鐺的馬隊走得平淡無奇。
但是接著上來的事會讓第一次見到的人永生難忘。
緊跟在馬屁股後邊的,那些被鐵鏈系住手腕的年輕女人,蓬頭垢面,形容枯槁,在泥土上勉勉強強地拖動骯髒的赤足,她們完全赤裸的身體,上邊乳房顛簸蹦跳,下邊毛髮零亂王枯,肩背手腿上遍布著烏青和血痕。
在綠色的青塔山峰和透明的青溪中間,甚至是一個秋日明媚的下午,這樣一道洋溢著酷虐氣息,連綿幾土公尺長的人肉隊伍,從眼睛前邊一公尺近的地方蹣跚走過。
一個17歲的少年會覺得天堂和地獄是確實的存在,而且更褻瀆的是,它們二者可能是同一的存在。
即使你是一個青春少年,你也會知道女人們在筒裙被風和樹枝撩開時害羞遮掩的嫵媚姿態,而這些女人是完全不相同的另一種事物,除了強迫自己走前一步,再走前一步之外,她們什幺也不在看,什幺也不在聽,幾乎一定地……什幺也不在想。
處在完全相同的狀態下,使用完全相同的方式走過幾百里山路,穿過很多青塔這樣的村莊和我們這樣的圍觀人群之後,一個女人類正常的所看所聽所想,當然已經毫無意義。
我們很快就知道,這些女人所經過的任何人都可以伸手上去摸一摸,掐一掐她們的胸脯,也可以挨著她們走上幾步,一邊把手插進她的兩條腿根的縫隙里去,實際上,隨便你做任何你能想得出來的事,她都不會抗拒,她最多只會因為你太過深入了而戰慄和扭動。
那只是她的動物的肉在反應。
她們現在是一種在柔軟血肉包裹之下的虛無絕望的空洞,你會覺得狗都比她們能解人意,她們是一群正被趕往屠宰場的動物,母山羊,也許……豬。
她們在地獄,可是她們就在距離你近在咫尺的地方,而你不知道你在那裡。
而且,這也還不是最後。
走在最後的是虹姐。
她同樣是赤身裸體,同樣髮絲紛飛,胴體搖曳。
她可能更加黝黑,更高,更加消瘦但是更加健壯。
她的光腳腕子是拖著粗鐵環鏈趟上來的,她的舊傷縱橫的肋骨沉著地一起一伏,像一匹套在車上的母馬,但是她的全身有光□,有全身肉汗交融在太陽底下反映的光線。
最後的虹姐是相反的,與那些她看管押送的女人不同,她有靈魂,而她滿身披掛拖累著的鎖鏈,叮噹響動得既阻險又敬畏。
這些刑具似乎是一個密謀后的決定,如果它們不是那幺的嚴酷和沉重的話,女人的身體到還在其次,她的靈魂一定會讓她變成一個像天香濕娃那樣的毀滅神祇,她的靈魂才是真正需要這些鋼鐵魔咒壓制的可怕力量。
就是在那天的下午,我第一次親眼目睹了一個女人全身赤裸地經受漫長鞭笞的整個經過。
孟虹就是那個女人。
青塔的獵人打架揍老婆是一回事,真正用來折磨女人的酷刑完全是另一件事。
所有剛剛進入集中營地的朗族女人被命令在屋前的空地上排成幾列橫隊,下跪,她們和我一起看完了行刑。
在前幾天中一直押送她們的看守虹姐以身作則地做出示範表演,展示了在這裡做錯事後一定會遭遇到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