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厭惡她言語中的曖昧,不承認她何時對我好過。
我書讀得少,可是我不笨,分得清人情冷暖。
見到王娜才像找到了親人,狠狠用手砸她的肩膀,痛哭著怪她這幺快把我忘了,問她如果我不來找她,是不是一輩子都不再見我。
王娜被我說得也哭了起來。
喃喃地說從小一起長大,假如今天死去大家就是一輩子好朋友好姐妹,怎幺會忘呢,怎幺能不常常想起。
“做了小姐,走到哪裡都怕被人認出來,每天躲在店裡一步都不願意出去,爹娘都快沒臉見了,哪還有心情去會朋友。
” 王娜深深牢騷:“哪天幫家裡把房子蓋起來,找個有水的地方跳進去,這一輩子就王王凈凈了。
” 彼此抱頭痛哭,哭家人,也哭自己。
無奈地感嘆為什幺我們都那幺命苦。
王娜低聲問:“你有沒有見到月琴?前些天她回來過一次,整個人變得又時髦又漂亮,說年前就能畢業,計劃過了年在城裡開一個髮廊,下半輩子都有指望了。
” 告訴王娜說沒見到,想著月琴,心中默默替她祝福。
不知不覺天色漸晚,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告別了王娜,走到街上又覺得自己無依無靠。
這時候回家的公交車已經停發,包輛車回去身上的錢又所剩無幾,更擔心家人會問起自己怎幺這個時候突然回去,思前想後,竟然沒有一個能去的地方。
神情恍惚地四處遊走,某一刻徘徊在城外小河邊,差點閉了眼睛就跳進去。
隱隱像聽到像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距離太遠,仔細去聽又聽不土分清楚。
很快釋然,這城裡我無親無故,即使人家叫的是劉瑞這兩個字,也未必是在叫我。
一直到四周變得沉寂,黑黝黝不再看清楚東西,這才知道害怕,順著來時的路,驚惶地朝城裡跑,看見路燈才放慢腳步。
城區並不很大,可很多地方我仍然不是很熟悉,不知不覺慢慢朝瑞香源的方向走,隱隱覺得在熟悉的環境里才更安全,畢竟還有漫漫長夜要熬過去。
在去瑞香源路口的第一盞路燈下,意外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郝嬸,無助地四處眺望著,看上去那樣焦急和不安。
已經是深秋,夜涼如水,郝嬸仍然中午時的衣裳,也不知道多加一件。
是在等我嗎?午後的那一幕,原以為郝嬸必定恨我,為什幺這幺晚會站在這裡苦等? 屏住了呼吸,轉身再逃。
郝嬸看見了我,在身後大聲地喊:“劉瑞,你別跑,我身體不好,追不動你。
” 被她的聲音震撼,再也邁不動步子。
她的聲音,那樣無奈、心痛、和焦急。
郝嬸追到我身邊,一把抓住我的手,感覺她雙手一個勁顫抖,不知道因為激動還是因為冷。
只記得傻傻地痛哭,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幺。
郝嬸也久久無語,過了很久才用祈求的口氣對我說:“劉瑞,你別再跑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仍然堅決地哭,不肯被她拉走。
郝嬸絕望地拉著,忽然也低聲痛哭起來,夜深人靜的馬路上,她的哭聲刺耳而凄涼,扎得人心疼。
我不敢再犟,低了聲哄她:“嬸別哭了,我跟你回去。
” 郝嬸哭聲更響。
不明白她為什幺哭,不像生我的氣。
隱隱覺得她不是在哭我,而是在哭自己。
我不知所措,慌亂地想去擦她臉上的淚,手一動,卻被她更用力拉住,似乎擔心一鬆開,我又逃得無影無蹤。
只好獃呆站著,不敢掙扎。
郝嬸低聲求我:“看在嬸子疼你,別生你叔的氣,他是老糊塗老瘋了,今天喝多了酒犯病,沒有欺負你的意思,你千萬別跟他計較。
” 不知道郝總怎樣跟她解釋手上的傷痕,善良的郝嬸一定認為我受了傷害,事實上郝總並沒有傷害我,我本能地防衛而已。
想起來應該向郝嬸解釋,卻毫無頭緒,不知該從何說起。
慢慢地跟郝嬸往回走。
近了瑞香源,想起來問店裡的情況,郝嬸邊走邊講我走後郝總怎樣怪她沒拉住我,店裡怎樣亂成一團,關了門四處找我,現在分頭去找的人還都沒有回來。
才知道在河邊聽到呼喚我的聲音,也是店裡的工人。
我對郝嬸說對不起,郝嬸搖頭:“別這樣說丫頭,你叔和我對不起你才是真的。
” 紅著臉對郝嬸說叔沒怎幺樣,是我太緊張了。
郝嬸深深嘆了口氣,然後飛快地望了我一眼。
她的目光奇特而怪異,夾雜一絲緊張,看得我心中一緊,暗暗猜測她是否已經知道郝總的非份之想。
應該是知道的吧,郝總看著我的時候,雖然時刻都裝做若無其事,但任何人稍加留意,就可以明白他的異樣。
縱然他老奸巨滑可以逃過春紅鳳霞的眼睛,但是跟了他一輩子的郝嬸,怎幺可能看不清楚? 可是既然她已經知道,怎幺會這樣堅決地留我?應該迫不及待我走才對。
思維接近混亂,恨自己愚笨,無法弄懂這一切。
回到瑞香源,看到郝總一個人坐在大廳里,四周丟滿了煙蒂,正眉頭緊鎖,看見郝嬸拉著我進來,一下子站立起來,幾乎要衝上前來迎接,隨即就定立原地,臉上一瞬間已經變換了無數種表情。
迷茫地看他表情變換,忽然知道原來自己可以很重要,被人這樣深深在乎。
低下頭不敢再看他,感覺這老東西已經瘋了。
默默往自己住的房間走,郝嬸亦步亦趨,這時候仍不肯把我的手放開。
低聲說:“鬆開吧,既然跟你回來,不會再不打招呼就走。
” 郝嬸還是一直跟進了房間。
低聲問我:“你真的不再生你叔的氣?” 接著說:“你叔是好人,對人沒有壞心眼,真的是怕你受委屈,才不想讓跟別的孩子一樣你糊裡糊塗找個婆家嫁了。
” 不明白郝嬸的態度:“你跟叔結婚的時候,是別人介紹還是你們兩個自己戀愛?” 郝嬸搖頭:“今天怎幺能和那時候比?現在年輕人都講究自由戀愛,一輩子很長,兩個人貼心了日子過得才幸福。
聽嬸的話,過幾天回家跟你娘說別急著說給人家,暫時先在店裡幫忙,有機會讓你叔給你安排個工作,在城裡找對象,總比在農村找一個強。
” 被郝嬸說得有些心酸,迷惑片刻,問她:“春紅和鳳霞都是你們親戚,她們不是都要嫁在農村?為什幺偏偏對我這幺好?” 郝嬸說:“你叔疼你,我心疼你叔。
跟了他一輩子,知道他心裡想的什幺。
你沒看見你從店裡跑出去之後,你叔難過的樣子,像丟了魂一樣在店裡大喊大叫。
” 不接受這個答案:“什幺叫都疼我?我憑什幺?” 郝嬸很久沒有作聲,隱隱嘆了一口氣,用接近哀求的眼神望著我:“劉瑞,答應我再也不要偷偷離開,嬸向你發誓,這一輩子拿你當親生女兒那樣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