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煌知道虹玉一旦有了好奇心就會有些沒完沒了的追究不休,乾脆直言:「她們接下來要上演活春宮了。這樣你還看?」
虹玉沉默下來,少頃他說:「活春宮,兩個女子也能成么?」
「嗯。」
「……喔。」虹玉知道偷窺女子房間已經很失禮,遑論偷窺人家的房事,所以沒再要求返回。但他也萬萬沒想到這一趟會撞見貴妃跟昭儀之間有私情,挺刺激啊。
宸煌知道虹玉能明白他的意思,接著說:「再去看皇帝睡了沒,要是他睡了,那我們也回去歇著吧。」
「這麼無聊啊?那希望皇帝別這麼早睡。」虹玉嘻笑,沒想到皇帝還真的醒著。
御書房裡的燈火滅了幾盞,兩名大臣已經離開,就連外面的侍衛也遣走不少,只留稍遠崗位上的守衛,書房外也僅留一位內侍等著皇帝隨時使喚。
宸煌和虹玉飛近御書房都察覺到不對勁,他們二者仍是巴掌小人的尺寸,這次他們來到屋頂上悄悄挪開瓦片窺看。虹玉往發亮的縫隙里探,一面疑問:「下面好安靜,有些不尋常,方才皇帝還跟大臣爭論什麼,聽著都快吵起來似的,現在是在跟誰談機密大事吧?」
宸煌聽了少年的猜測,淺笑回應:「可能是吧。」他跟著湊近往下瞧,見到年輕皇帝坐在案前,書房裡站著一位年輕俊朗的青年男子。
皇帝一喊那男子柳侍衛,後者就疾步上前來到皇帝身旁,彎身吻住皇帝。皇帝雖然兩手推著柳侍衛,卻不像是拒絕,而是起身和柳侍衛拉扯在一起,柳侍衛把皇帝抱緊懷裡用力吻住,沒多久就將人抱到書房後方休息用的床榻上,粗暴扯開皇帝的錦白常服,再拉下其褲子扯開那一雙粗壯有力的長腿,而皇帝則一手慌忙的摸著床榻邊緣,試圖從一旁精緻華美的那些柜子抽屜里找出什麼東西。
柳侍衛一臉興奮拍開皇帝的手說:「不必拿那些了,下午才幹過,肯定還軟著。」
皇帝再次坐起身拉開那些小抽屜回嘴:「不成,你那麼……我得準備好才行。」
宸煌和虹玉都沒想到會撞見皇帝跟柳侍衛的艷情秘事,虹玉驚詫輕呼:「噫、他們?」宸煌不等虹玉問完就抱著灰兔離開皇宮,兩人身影倏然消失在夜色中,下一刻就回到萃德郡的住處。
月輝無聲灑落,照亮了幽靜的前院,虹玉恢復少年姿態並愣愣站在院子里,因為差點看到活春宮而滿臉通紅,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宸煌臉色淡定跟他講:「夜已深,早點睡。我去喝杯水再回房。」
虹玉也平靜的頷首應聲:「好。」他想現在天黑了,就算他臉紅應該也看不清吧?他臉皮燙熱,一想到宮裡那些事,雖然都和他無關,卻也算是開了眼界?
都說做人難,凡塵有諸般苦,才更該給自己找樂事、尋個寄託吧?他確實如宸煌所言,見識淺短,卻也並非全然無知,許多事只要他再三思量就能摸清其中脈絡,也能知道皇帝跟那柳侍衛是怎麼回事,畢竟他都知道貴妃和昭儀是怎樣的關係了。可他偏偏不敢輕易試探宸煌的心思。
「唉。」想到這裡,虹玉輕嘆一聲,他已經躺平準備就寢,又覺得今晚見聞太過荒謬離譜,鼻端哼出笑聲,闔眼后很快就睡著,那些疑惑和煩憂,都暫時不帶進夢裡了。
宸煌在院子里待了好一會兒,神識一探,感覺虹玉睡熟了才回房。虹玉小時候的睡相有趣,什麼古怪模樣都有,可是長大以後就安份得很,只要睡著就不會再亂動,似乎學多了規矩,連睡著也要守著平日的儀態。宸煌還是習慣再替虹玉把被角仔細掖好,盯著少年的睡容看了一會兒才退出寢室。
他坐在院里的木桌旁變出一壺酒和一套酒具,自斟自飲,烈酒入口滑順如清水,帶了一些清香,過一會兒酒勁漸起,才覺得腔里慢慢暖熱。他緩緩吁了口氣,想起前幾世自己追求伴侶的情形,今生的他又變得更加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就怕讓虹玉留下什麼陰影或不好的回憶,又因為顧慮虹玉年紀輕,這才遲遲沒有向對方表白心意。
虹玉如今已是十六歲的少年,半大不小的年紀,宸煌曉得這在人間早就能娶妻生子,但他和虹玉又不是人族,也從來不曾受人間的規矩約束。他心中有些矛盾,既希望虹玉能快點長大懂事,又希望虹玉最好一直這麼天真無邪,不必去懂世間疾苦也沒什麼,他總能把虹玉護得好好的。
正因為他有前幾世的記憶,只要一想起虹玉前生的經歷就感到心疼。虹玉的某一世經歷了飢荒,熬過人吃人的險境,還有一世同樣是蘭花草成精,卻受盡生母身心虐待。少年的陰影和傷痛彷彿也成了宸煌的,他看不得伴侶吃半點苦,又得逼自己狠下心才能繼續教養對方。
宸煌知道自身愚昧,但還是暗自琢磨著:「再晚一些吧,等虹玉的閱歷更多……」或許他就能稍微安心的去暗示,或乾脆表白自己的心意。
***
經過一夜的沉澱和思索,虹玉覺得宸煌可能有點喜歡自己,雖然不敢過於肯定,但這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這天宸煌不必到越家給孩子們上課,就帶了虹玉去城裡手藝不錯的成衣鋪訂作秋冬穿的衣物。路上他看虹玉心情不錯,帶著溫雅笑意問:「一想到要添新衣就這麼高興?」
虹玉高興的原因只是覺得宸煌十之八九是喜歡他的,但這話又不可能講出口,於是順著對方的話語回應:「是啊,有誰買新衣服會不高興的?雖然我最喜歡哥哥做的衣服,但我頭一回逛成衣鋪,感覺不一樣啊。」
宸煌瞧他這麼樂,也沒再多講什麼。昨夜潛入皇宮看到的秘事純屬意外,何況那都是別人的間事,因果如何皆與他們無關,所以誰都沒再提起,免得尷尬。
宸煌在這裡的身份是陳先生,也算有點不錯的名聲,成衣鋪的師傅和學徒一認出他就都過來招呼,一聽說陳先生要給繼弟做幾件衣物,店裡師傅就要替虹玉量身,宸煌不著痕跡把虹玉帶到身旁,並且報上了虹玉的身量。
那裁縫師傅建議:「少年的個子長得快,要不還是讓我仔細幫令弟量一量?」
宸煌客氣的婉拒說:「不必麻煩,他的身量我最清楚,照方才說的做幾套衣裳就好。有勞梁師傅了。」
虹玉自從認定宸煌對自己也有情意,不管宸煌做什麼、說什麼都好像多了點別的意思。雖然從前宸煌就是這麼照顧他的,可如今看來這樣的相處又多了分曖昧。他輕輕揪了下宸煌的袖子小聲問:「哥哥為何不讓梁師傅給我量身長?」
宸煌神色一如往常:「沒必要。我天天看著你還能不清楚么?」
「喔。」虹玉暗惱自己遲鈍,宸煌這話聽起來也頗為曖昧,以前他怎會視之為理所當然?宸煌對他不僅僅是照顧,似乎也有點非比尋常的心思吧?
店鋪的人請虹玉挑自己喜歡的料子,虹玉看似認真挑選布料和新衣款式,心思卻早已飄到宸煌身上。虹玉選完之後也慫恿宸煌說:「哥哥也做幾套衣裳啦,我想和哥哥穿同一間鋪子的衣服。」
宸煌拿他沒輒:「那我也來看看有什麼料子。」
「哥哥,我有點渴了,想去對面喝茶。」
「去吧,不要吃太多甜的。」
「知道啦。」
虹玉跑到斜對面的茶棚喫茶,路邊的茶比不上宸煌為他煮的,單純是天氣熱買來止渴,他匆匆喝完茶,買了一包點心就回成衣鋪。他到鋪子外頭聽見梅夫人的聲音就趕緊停下腳步,站在門外想等宸煌出來。他並不討厭梅夫人,卻很不想見到她,生怕梅夫人也要給他說一門親事。
梅夫人遇上宸煌就開始提起近日收到兩戶名門的請託,讓她幫忙物色好人家。宸煌總是帶著客氣又疏離的態度推辭:「梅夫人的眼光極好,肯定能為他們牽線,在下就祝梅夫人順利作媒。」
梅夫人笑了笑說:「但是可惜啊,陳先生總是拒絕我的好意。上回你說自己心有所屬,可那又有什麼要緊的呢?有些良家子也不介意做您的妾啊,那都是很好的小娘子,只不過是庶出,但庶出女子最懂得守本分,也能幫你那位正室操持家務。」
宸煌淺笑:「正室……雖然我還未娶他過門,但也從來都沒有納妾的打算。」
梅夫人聞言疑惑:「原來您還沒有把對方娶進門?這不要緊的,先納妾也行,就是先讓老人家安心嘛。」
宸煌仍然維持客氣的笑意敷衍道:「這些事情關乎終生,在下自有分寸,就不勞梅夫人費心了。」
「真可惜啊,陳先生這樣的好郎君……」
門外的虹玉面無表情聽他們交談,心想:「梅夫人果然難纏。哥哥上回是那樣拒絕梅夫人的啊?心有所屬,指的是他心裡有我么?」想到這裡,虹玉不禁露出笑意,心中漾起一陣甜蜜。
「在下要去找舍弟,就不打擾梅夫人採買了。」宸煌始終斯文有禮,應付完梅夫人就走到店鋪外牽住虹玉的手,溫柔念道:「怎麼在外頭曬太陽?這樣熱的天,下回不要傻傻的在這裡等。」
「嗯、喔。」虹玉被初秋的秋老虎熱出滿頭汗,還好宸煌的手相對微涼,握著那隻手就像握住一塊溫軟美玉,他貪戀的偷瞅宸煌側顏,語氣輕鬆聊道:「梅夫人又想給你說親?」
宸煌有些無奈:「嗯。」
「哥哥怎麼回絕的?」
「我說我不需要。」
「呵,就這樣?」虹玉這會兒笑得有點幸災樂禍。
宸煌斜睞了眼少年,看那鬼靈精怪的笑容,心情好了不少,語氣也不覺放輕:「不然呢?」
「我這不是心疼哥哥么?就算你用了九重紗的法術也還是這麼人見人愛,真困擾啊。」
「是這個身份麻煩,名士的學生再怎樣都有不少價值。若真的厭煩了,也隨時可以離開,換個國家或部族待著都不要緊。」宸煌握著虹玉的手,暗地輕揉著:「不必心疼我,我喜歡照顧你,為了你做什麼都是我自己樂意的。」
虹玉的手被揉得酥癢溫熱,他赧顏微笑,接著提出疑問:「聽你這麼講,你也認為人間有些無趣?」
宸煌想了想,解釋道:「並非人間無趣,只是不怎麼吸引我罷了。」他有前幾世的記憶,雖然不在同一個世界,但人心所映照出來的塵世多半就是這些樣子,他早已見慣了,更何況他只在意虹玉,別人如何他並不在乎。
虹玉餘光看著一路上經過的店鋪、商販和往來的人車,人間明明多的是熱鬧景象,宸煌卻對這一切都漠然無視,雖然他自己很喜歡浮舟仙島的一切,但不得不說人間的繁華熱鬧是很有趣的,思及此他問:「宸煌哥哥,你在島上只和我相處,不會感到日子無趣?」
宸煌莞爾答道:「你很有意思,我也從來沒帶過孩子,所以有你在的地方就不會無趣。」
虹玉聞言有些害臊,靦腆抿著淺笑。他心想,宸煌定然是心裡有他,對他是有情意的吧?
***
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
傍晚虹玉在浴房擦洗完身子就回寢室休息,宸煌不像他這麼會流汗,所以早早躺平,虹玉熄了燈火后躡手躡腳爬到床里,不經意聽見宸煌發出細弱且模糊的夢囈。由於宸煌很少睡得這麼熟,這讓虹玉也頗為意外。
虹玉沒聽清楚宸煌講了什麼,像是在喊誰,聽起來好像是喊他的名字。他一時興起召來星獸,想試看看能否映照出宸煌的夢境,雖然這麼做似乎有些不妥,但他來不及後悔,床帳里就已經冒出許多光點,星獸出現了,床帳內到處閃爍微光,光亮迅速連成一片一片的,顯現出許多景象。那些光里的場景和人物似乎都是宸煌的記憶或夢境。
某一道光鏡中出現蒙著臉且衣著華麗的高大男子,虹玉一見到這男子就有些詫異,稍早後悔的念頭便被拋諸腦後。因為這男子也曾在他夢裡出現過,莫非這就是宸煌?
在虹玉的夢中,他直覺這男子是神祇。現在他藉著星獸反映的景象,看到男子卸下蒙面的黑紗和飾物,由於景象太過矇矓,虹玉僅能隱約看到很模糊的輪廓,神祇的模樣和宸煌肖似,很可能一模一樣。光鏡中,神祇把一朵小蘭花餵到一個裸身的少年嘴裡,然後摟著少年親嘴,少年的面貌一樣矇矓不清,儘管虹玉目不轉睛想看個仔細,卻也無法再看得更清楚了。
疑似宸煌的男子和少年親吻,虹玉不知所措,垂眼逃避了一會兒再抬頭望,星獸又顯現出其他場景,是那名少年衣著華麗的和其他舞者在廣場跳舞,其舞姿颯爽迷人,少年將那名高大男子牽到廣場中,繞著男子翩然起舞。雖然依舊看不清他們的臉,卻能感受到那二者之間有很強烈的羈絆,並互相吸引著。
光影倏然變化,冒出更多大大小小的光鏡,映照出不同的場合,而且全都有那名高大的男子和相對勁瘦的少年,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佔滿了床帳,有他們日常交談、說笑、爭吵的樣子,也有溫情纏綿的時刻。
虹玉懵懵望著這些夢境,內心茫然迷惘,這些似乎不純粹是宸煌的夢境,更像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倘若是夢的話,那名少年也不是他吧?若這些是宸煌真實的記憶,那麼那名少年是誰?虹玉不由得生出好奇心,繼而藉著星獸找線索,他留意到其中一隅的小片光影里,應該是宸煌的那名高大男子將死去的少年燒成灰,少年的身軀被大火迅速吞噬。
虹玉面無表情看著,漸漸意識到這似乎都是宸煌的過往記憶,而他並不是宸煌夢裡的少年。他坐在床里,不自覺揪緊床單,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稍有動靜就擾醒宸煌,畢竟他偷窺了宸煌的夢,這是他的錯,也因此後悔得不得了。
他心中充滿矛盾,既後悔做出這種傻事,又慶幸自己察覺真相。他終於明白宸煌是真的心有所屬,只不過心中的對象不是他罷了,現在早早看清一切,也不必再一廂情願,可是他的心裡太難受了。
他垂眼沉思,初戀難不成都是這樣的?早晚要破滅、要心痛,可他沒想到會這麼快就發生,這才剛察覺自己對宸煌的心意就難受到這種地步,要是喜歡得更久,將來豈不是更難過?都說長痛不如短痛,短痛也這麼難熬?
虹玉靜靜擦拭淚水,面無表情在床里坐了許久。他想,自己並不後悔喜歡宸煌,只是這麼自作多情也很羞恥,好在沒讓宸煌發現。可是如今他知道真相,往後又該如何面對宸煌?他越想越惶惑害怕,冒出了離開宸煌的念頭。
此時的他沒有心力去弄明白宸煌心中的少年是誰,究竟是死了還是怎樣,他只知道宸煌喜歡的不是自己,而他也絕不想因此成了那少年的替身。他握著身前掛著的龍鱗墜子,想離開的念頭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