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玖貳 (2/2)

「它的顏色好紅,你不是銀龍?」
「嗯,煉製完就變成這顏色,加了些稀有的材料,而且紅色襯著你的皮膚好看。」宸煌捧著虹玉纖細的手腕欣賞了眼,態度自然的放下。
虹玉有所聯想,猜測道:「該不會藪寶戒也是你身上的哪個部分做的?」
宸煌坦然答道:「主要材料取自我原形的鱗爪。」
「喔……」虹玉淡定長吟一聲,心想:「龍果然全身是寶啊?」
「怎麼這種眼神看我?」宸煌一時不太懂虹玉的想法,好像在為了他而擔憂。
「哥哥你說外面的修真者有好也有壞,壞的修真者為了私心會不擇手段,萬一他們發覺你的原形是龍,起了貪念怎麼辦?我、我怕我保護不好你,要不等我再修練幾年再出島吧?」
宸煌聞言失笑:「竟是擔心這個。放心,我既然要帶你出島,就能保護好自己,也能顧好你,只要你別太冒失的亂跑就好。來,你試一試這一線牽的威力吧。它倒不像藪寶戒那麼依賴主人的能力,當然越強者造成的傷害越大,施展挪移術也能去更遙遠的地方。東方大陸離我們近一些,你只要想著往東方行,揮動鞭子就好。」
虹玉照著宸煌傳授的法子,一心想著往東行,然後把腕上紅鍊變成細長艷紅的鞭子朝虛空一抽,半空中的景物開始扭曲晃動,空中出現一道宛如星夜的隙縫,深黑的狹徑里隱約可見無數光點朝更深處流動。
宸煌牽起虹玉走進那道狹徑,他邁開步伐當下就在原地留了一道和他自身一模一樣的身影,便是其分身。
「浮舟仙島我就先收到藪寶戒了。」宸煌的分身在他們身後這麼說著。
虹玉回望一眼,餘光看到宸煌的分身微笑目送他們,下一瞬間他便渾身失重,宸煌及時將他抱住。他們二者正懸浮在大海上空,周圍飄著細雨,往下能見到巨鯨在海中悠遊,遠方有幾座海島的渺小影子,不見任何大陸。
虹玉慌忙抓緊宸煌的衣襟,難掩窘迫道:「對不起,我確實是想著往東行的,也許我功力不夠,跑得不夠遠……」
宸煌一派氣定神閑,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痕說:「不要緊,你再多練練就好。何況你從沒去過東方大陸,施展術法本就不易安定。我幫你。」他握住虹玉執鞭的右手朝空中一揮,再次抽裂空間施展挪移之術。
這次他們來到一片樹林里,林子不大,稍微往外走一段路就有許多民居。宸煌還將虹玉摟在懷中,他稍微低頭,語氣輕柔的告訴虹玉說:「這是人族一個還算太平的國家,衍國的萃德郡,鄰近他們國都,是著名的商鎮。」
虹玉聞到宸煌身上清雅的冷香,頓時臉皮發燙,輕輕掙開對方的臂懷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人族看到我們這樣會嚇著吧?」
「不錯。」宸煌一掌隔空對著虹玉的顏面施法道:「我教你九重紗的法術,能模糊面貌、隱藏氣息,施以三、四重就足以讓人記不清你的長相。」
「聽起來和你做的項鍊用途很像,怎麼有這種法術啊?」
「源於一種古代的暗殺術。」宸煌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回答。「以防萬一再配合改形易貌的法術,將你的發色改一下,雖然修真界道行高一點的都能察覺出來,不過那些人不太會出現在人族生活的地方。」
虹玉知道宸煌見多識廣,懂得這類法術也不認為有何古怪,他說:「凡人的生活熱鬧有意思,我很好奇,快帶我到處看看吧。」
「跟我走。」宸煌知道虹玉臉皮薄,容易害羞,也沒再去牽著少年的手,只提醒了句:「要是到了市集要跟緊一些,免得走散了。」
「不怕啦,你總能找到我的。」虹玉俏皮笑了下,仍是緊緊跟在宸煌身邊。
他們從城南往人多的地方走,到集市裡間逛,店舖、攤販的商品和各色小吃琳瑯滿目,虹玉看得目不暇給,興奮挽著宸煌的手說話:「你看到那個沒有?好厲害啊,那就是書里說的畫糖人,還有那個是捏麵人,我們去買一個?」
宸煌付了錢給攤上的捏麵人老師傅說:「就捏一隻灰兔和一隻白龍好了。」
虹玉盯著師傅那一手工夫,轉頭小聲問:「為何要捏白龍?你又不是……」
「那你見過銀亮的麵糰?」
「嘿嘿。」虹玉一臉瞭然的乾笑回應。他看什麼都新鮮有趣,卻沒買什麼東西,像是香包一類的小東西,宸煌都會親手做給他,他也會自己做一個當回禮,小風車、竹編、草篾編的蟲鳥跟小玩意兒,宸煌也都會教他做,至於穿戴的飾物,宸煌送的每一件都無比精緻好看,所以他們只花錢買了幾樣小吃。
宸煌提醒道:「人間飲食不比在我們島上,你別吃得太多。」
虹玉問:「吃多會怎樣?」
宸煌看虹玉一臉天真單純的模樣,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認真道:「會一直排氣。」
虹玉表情慌張:「怎麼不早講啊,討厭。」
宸煌輕笑了聲:「走吧,天色還早,帶你去和住處的鄰里打照面,雖然他們也不會記得你長什麼模樣。」
「住處?你在這裡有分身啊?什麼樣的身份?」
「這個鎮上的人們生活相對富庶,不少人開設私塾,我有一個分身在這裡當教書先生。」
虹玉笑問:「你的分身也用了九重紗的法術?」
「嗯。」
「我就知道,不然哥哥你生得這麼好看,他們肯定不相信你只是個教書先生。」
宸煌笑而不語,暗地收回這裡的分身再帶少年去租住的地方,碰巧遇上房東,也和附近人家打過招呼。他逢人就介紹虹玉是自己的繼弟,虹玉被他教養成熟諳各界禮數的孩子,見人就喊叔叔伯伯阿姨,縱使凡人對虹玉的模樣沒留印象,卻也記得這孩子懂事有禮貌。
之後宸煌又道:「我教的那些學生都和你年紀相仿,之後我和越家主事的講一聲,你也能一塊兒去上課,你想不想去?」
虹玉一聽有些吃醋:「原來你不只教我,也教其他人啊?」
「凡人學的都是世俗規矩,和我教你的不同。他們於我是過客,你才是我最親的。」
「那你還讓我去做什麼?」
宸煌淺笑:「當然是去試著交朋友,就算沒那意思,長點見識也好,你不是好奇人族各種生活?雖然你聽我描述了不少,看過許多書,但還是比不上親自見聞。」
虹玉聞言才知他有這番苦心,反省自己不該亂吃醋,於是溫順答應:「我都聽宸煌哥哥的安排。」
宸煌給虹玉準備了筆墨紙硯和書籍收到書篋中,又給他一個漂亮的刺繡褡褳。該有的都有了,虹玉就這麼跟著「兄長」去上學。越家在當地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私塾里除了自家的孩子,也有往來要好的親友們的小孩。本來越家請的教書先生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老者生病休養,就推薦了自己的一位學生來頂替一陣子,也就是宸煌的分身,當然這都是宸煌略施法術所致。
越府書齋里,男女桌席以屏風隔開兩側,虹玉是男學生里年紀最小的,不過他的個子也並不顯矮,他看了眼宸煌暗自思忖:「果然不是我太矮,是你太高啦。」
一個有些塌鼻的少年小聲跟虹玉搭話:「你就是陳先生的繼弟?之前怎麼沒見過你?你不和先生同住?」
虹玉敷衍道:「先前我身子不好,哥哥都是在家教我念書的。現在我身子養好了,哥哥希望我多出來走動。」
那少年聽了不以為然哼笑一聲:「怎麼這麼嬌氣?你比隔壁那些娘子們還嬌氣,足不出戶的。」
「才沒有,哥哥說外面危險又髒亂,叫我少往外面亂跑,我只是聽他的話。」
「你都多大啦,哥哥長、哥哥短的,嘖嘖。我也比你大一些,你喊我一聲哥,往後我帶你玩。」
虹玉懶得理那少年,正想回嘴,那塌鼻少年就被「陳先生」叫起來回答題目了。
宸煌也不是有意偷聽虹玉跟別人交談,實在是五感過於靈敏,想不聽見都難。他知道虹玉被塌鼻少年纏得有些不悅,又擔心虹玉施法整那少年,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才及時阻止。
宸煌出的題目不算難,只不過被叫起來的少年還是答得不好,宸煌轉而讓虹玉回答,虹玉記得在外面要盡量謙和、不引人注目,所以沒有力求表現,給了個不上不下的回應敷衍了事。
課後學生們交了作業就各自散去,虹玉也不像在仙島上跑去拉著宸煌的手撒嬌,而是自己提著書篋安靜等候兄長。
就這麼過了幾日,宸煌沒在房間里找到虹玉,走到外面看見虹玉坐在院子一堵矮牆上。虹玉待的位置恰好在一片樹蔭下,他拿了顆梨子吃,啃得嘴邊、指間都是汁水,還光著一雙腳在牆邊晃,大樹篩下的光斑落在他身上,偷間的表情不自覺透著勾人的靈氣。
宸煌望著矮牆上有些淘氣的少年,胸口微悸,目光凝在少年身上,從那天真無邪的俊俏小臉往下瞄,少年纖細玉白的頸子和手足猶如美玉雕琢,薄嫩的皮膚透出了底下的青筋,就連髮絲和瑩潤的指甲片在他眼裡都是完美無瑕的。
虹玉察覺宸煌出現,朝對方抿了一抹笑:「早,哥哥。」
宸煌走近矮牆問:「不收拾一下?我們該去上學了。」
虹玉不太情願的小聲說:「哥哥,我不想和他們交朋友,那裡都是些小孩子。」
宸煌噙笑回應:「那些孩子各個年紀都比你大一些,你也是孩子。再說,你不和年紀相近的來往,那要幫你找些爺爺奶奶當朋友?」
「我又沒這麼講。」
「為何不想去上學?我講課太無聊?」
虹玉搖頭:「不是你無聊,是他們。這裡的人都嚴守世俗禮教,規矩繁多,聊的東西了無新意,喜好也無趣,好像最後都在比較什麼最值錢,什麼有價值,誰的家世好,太無聊了。」他垂眼睨了下宸煌說:「再說我也不是小孩子啊。」
宸煌隱約覺得自己把虹玉的眼光養刁了,他問:「你覺得他們無趣?」
「嗯,他們不是在比較家世背景,就是在聊誰家的娘子漂亮,或是一些無聊的緋聞,講的人我也都不認識。還有吹噓自己多厲害的,被哪位名士讚揚了什麼。」虹玉皺了下鼻子說:「要我看,他們也沒哪一點比得上你。要不是哥哥平日里藏拙……」
宸煌語氣溫和淺淡的說:「你拿我跟凡人比較,對我們都不公平。」
虹玉被一語點醒,驚覺自己滿心滿眼都是宸煌,所以對那些少年少女一點興趣都沒有,他恍然大悟后垂首喃喃:「啊,原來是這樣。」
宸煌勸道:「再住一陣子試試?可能你只是還不習慣。」
虹玉想了想點頭答應,隨即被宸煌抱下矮牆。宸煌替虹玉擦拭嘴邊的果汁,不由得多看了虹玉濕潤的唇瓣幾眼,他忍著想咬其粉唇的衝動,把帕子交給虹玉說:「我去前廳等你,你快收拾好出來。」
「喔,好。」虹玉未曾察覺宸煌細微的心緒變化,他想明白和那些人處不來是自己的問題,所以不再隨意拿宸煌和凡人比較。之後他和越家的公子、千金們逐漸熟了一些,雖然不到打成一片,但也能聊在一塊兒。
人間的生活比虹玉想像中來得複雜,吃穿雜務於他和宸煌都不難應付,反而是人情世故要令他傷腦筋,好像許多心力都無謂的虛耗在這些事情上。
虹玉知道那些人都好奇「陳先生」是怎樣的人,書齋里那些哥哥、姐姐們都喜歡問他宸煌的事。明明宸煌自己也施了九重紗的法術,卻還是很招人注意,這讓虹玉有些吃醋,所以他一律敷衍其他人說:「你們問的我都不知道,我哥哥是正經的讀書人,他還年輕,尚未考取功名,不會想那些旁的事。」
下了課,宸煌發覺虹玉又有些悶悶不樂,回到住處就拉著虹玉的手溫聲問:「你今日受欺負了?還是肚子餓?或是累著了?」
虹玉搖頭,逕自坐下來給自己和宸煌倒茶水喝,他喝完一口水說:「我沒受欺負,三房的小娘子送了我糕點吃,二房的哥哥給了我一塊彩墨,大房的大哥哥給我一枝什麼名士什麼厲害的筆。」
「看來他們挺喜歡你,怎麼還一臉不高興?」宸煌看小少年的嘴唇微翹,十分可愛,忍不住捧起虹玉的小臉看了看,假裝要拿帕子幫忙擦掉那臉上沒沾的髒東西。
虹玉對宸煌毫無防備,由著宸煌碰自己的臉,接著說:「他們哪是喜歡我啊,分明就是喜歡你,為了知道更多你的事才來討好我的。說什麼你是姜老先生的學生,特地被推薦過來,肯定有不錯的家底和出身,不僅才華出眾,而且人又年輕,還生得溫雅俊美。唉,你不是也施了九重紗的法術?是不是法術下得太輕啦?」
宸煌輕蹙眉心苦笑:「我都下到七重紗了。真下滿八重、九重的話,我就會氣息全無,反而不尋常。」
「……」虹玉無言以對,也有點錯愕,宸煌太好看才需要下這麼強的法術吧。
夏季步入尾聲,蟬鳴依舊很吵,雖然浮舟仙島上的蟬鳴比這裡還要響亮,但虹玉卻比以往還要煩躁,他猜想原因是那些圍繞在宸煌身邊的人們。無論是越家的老爺夫人,或是那些書齋的哥哥姐姐們,又或是鄰裡間的那些人,都佔走宸煌太多心力了。換言之,虹玉還在吃醋。
這天虹玉獨自看家,宸煌則去書肆,順道辦一些雜務。虹玉嫌天氣熱就不跟出門,而且他不想被宸煌看到自己亂吃飛醋的嘴臉,近來他也因此越發厭惡自己。
「好熱啊。都要入秋了,怎麼還這麼熱?」虹玉躺在院子里宸煌幫他做的吊床上,院子的格局和樹木能招來涼風,也沒有蚊蟲,比待在屋裡涼快些,但風也是一陣陣的吹來,熱氣也一波波的,所以還是不夠舒適。
這時有客人來訪,來者敲了幾下門喊陳先生,聽聲音是成年女子。虹玉本想裝作無人留守,又不想讓宸煌念他懶蟲,所以還是跑去應門。
門外站著一位笑容可掬的親切中年婦人,婦人帶了兩位年輕少婦,虹玉客氣道:「我哥哥不在,不知諸位姐姐找我哥哥是……」
「是這樣的,我呢,是城東的梅夫人,也是萃德郡最有名的媒人婆。」中年婦人搶白,但她笑臉討喜親切,教人難以討厭。
虹玉有些疑惑:「媒人婆?不知梅夫人找我哥哥所為何事?」
梅夫人舉起團扇半掩嘴笑:「唉呀,陳先生這位繼弟真是單純可愛,媒人婆,自然是要來說媒的啊。」
虹玉一聽就想逐客關門,但這麼做太失禮,他記得宸煌教過的入境隨俗,於是盡量讓自己平心氣和的微笑應對:「原來如此,但他剛出門不久,要不幾位先去忙別家的姻緣,我會再和哥哥說一聲的。」
梅夫人不想白跑一趟,扯開嘴角笑說:「不要緊,我們可以等,不如──」
「天氣太熱,寒舍沒什麼能招待的,梅夫人帶二位姐姐到巷口飲涼茶吃果子,好過在這裡枯等。我哥哥今日要辦很多事,回來恐怕都要傍晚啦。那麼,慢走不送,招待不周、見諒啊。」虹玉邊說邊關上門,安靜守在門裡等對方離開。
宸煌午後就回來,虹玉一個字也沒提。又過了兩日,梅夫人再度來訪,宸煌恰好在家,虹玉為了兄長的面子去沏茶、切果盤,東西端到廳里他就跑到後院生悶氣。
片刻后宸煌找到虹玉,看到虹玉靜靜站在樹下踩落葉,上前問:「你不高興?」
虹玉回頭瞅他一眼:「媒婆走了?」
「走了。」
「你說要入境隨俗,你可不能真的像凡人那樣,為了繁衍後嗣而娶妻啊。」
宸煌本想順他的話說不會這樣,卻忽然冒出心思逗他,反問:「為何不能?」
虹玉被問得一愣,睜大雙眼結巴道:「因……因、因為,因為你是龍族,可以活很久,人族生龍族的孩子還不知道會怎樣。你也教過我,跨族繁衍是很難成的,就算真的可以,你妻子是人族,會比你早死的。」
宸煌帶著興味的笑意接話:「可以用延命的丹藥養著啊。」
「呃……」虹玉一臉茫然,眉心微蹙。
宸煌苦笑搖頭:「真孩子氣啊。何時能長大呢?」
虹玉想反駁他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卻因宸煌的回應而驚慌失措,還把對方的玩笑話當真,一想到宸煌可能娶個人族女子當他嫂嫂就一陣酸楚難忍,桃花眼立刻被淚水包著,淚珠一滴滴滾落。
「虹玉?」宸煌沒想到會把少年惹哭,也亂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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