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旭館的掌柜廖轅和親自出來迎接雲熠忻,雲熠忻和他親切寒暄了兩句就說:「這位就是我在信中提過的雷巖,雷將軍。他恰好也是今夜入城,不知館內是否還有空房?」
廖轅和親切的微笑點頭:「有的有的,雲東家您那位外甥和江大俠也已經入住了。不過天色有些晚,他們可能已經歇下,我先帶各位去房間歇息?」
「那就勞煩廖掌柜安排了。」雷巖拱手謝過,雲熠忻則逕自轉身帶著琳霄天闕的人上樓去。雷巖和部下們跟著廖掌柜去另一側的樓梯,等其他人都回房休息后,他喊住廖掌柜問雲熠忻的住處。
廖掌柜客氣回說:「我們雲東家一向不喜歡休息時被打擾,不過我能替您傳話,不知雷將軍有什麼話要我代為轉告的?」
雷巖也不想深夜打擾雲熠忻,他想起先前他們在古寺相處的夜晚,就跟廖掌柜說:「那就請你轉告他,若是他夜裡睡不好,隨時都能來找我。」
廖轅和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隨即恢復平靜,和善微笑道:「我知道了。我這就去轉告。」
「多謝。」
不久之後,雲熠忻從廖轅和那兒聽到這句話,蹙眉失笑:「什麼啊這是……謝謝掌柜特地來傳話,夜已深,都早點睡吧。」他把人請走,關上房門后準備就寢,可是躺了一個時辰也毫無睡意,最後煩躁的坐了起來。
「阿凜也不在身邊,今天趕路明明夠累了,就是睡不著……」雲熠忻一手撐額長嘆。他知道雷巖的房間在哪裡,下床隨意趿履就去找人。
雲熠忻散了一頭長發站在雷巖的房門外,踟躕片刻后才敲門。敲第一聲門就從房裡打開,他愣了下問:「你,在等我過來?」
雷巖揚起親切笑意說:「夤夜未眠,就是因為覺得你會過來。」
雲熠忻被請進房裡,室內點的燈燭不多,昏黃光暈令人放鬆,他回頭打量雷巖完好的外出衣著問:「你看起來不打算就寢。」
「我在外面習慣這麼睡。你是因為睡不著才來的不是?」
「對啊,我來找你睡覺。」
雷巖聞言愣了下,笑得有點古怪尷尬:「你這話講得實在有些……」
雲熠忻挑眉:「曖昧?方才你讓廖掌柜傳的話不也很曖昧?」
雷巖半垂眼反省道:「是我沒顧及你的心情,疏忽了。抱歉。」
「既然你是無心的,那就算啦。快過來吧,我好睏,明天一早還要去找阿凜。」雲熠忻已經走到床邊把鞋履擺好,上床攤開棉被逕自躺平了。
雷巖踱到床邊問:「倘若我不是無心的呢?」
雲熠忻帶著濃濃睏意盯著雷巖,不悅道:「我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睡不好,什麼都別談。」
「也是。睡得好比什麼都重要。」雷巖心疼他失眠,不再多聊。他脫靴上床躺到雲熠忻身旁,雲熠忻主動握住他一手,他道了聲晚安后閉目養神,等雲熠忻睡熟才放任自己入眠。這一夜沒有令人心緒蕩漾的煽情曖昧,雖然這樣的相處平淡溫和,但兩人心底都感受到旅途中難得的放鬆和安心。這份無來由的信賴不知是從何而起,那麼自然而然,誰都不奇怪。
雷巖知道自己對雲熠忻而言是個例外,雲熠忻長久以來都睡不好,而他是唯一能陪伴在雲熠忻身旁,助其入眠熟睡的人。在山中古寺那時,雷巖原是覺得先這樣就好,可是當他和雲熠忻分別後,思念日益加深,他開始覺得不滿足了。
無論結果如何,雷巖都決定要對雲熠忻表白心意,只是尚未找到時機。先前他收到江槐琭的求援信,他就知道機會可能來了,雲熠忻一定會為了岑凜前往常露城,所以才急忙召集部下趕過來。
自從在喜宴上見過雲熠炘,他就渴望知道對方的一切,所以早就事先查過雲熠忻和琳霄天闕的事,不僅知道其產業龐大,人脈甚廣,也知道雲熠忻從來不乏追求者,戀慕雲熠忻的人有男有女,前撲後繼,可雲熠忻卻一個看上眼的都沒有。也許不是沒有看上眼的,而是對雲熠忻來說,外甥岑凜是最重要的吧。他想打動雲熠忻,也得先讓岑凜對自己的印象好才行,雖然不知該怎麼做,但他還是憑直覺趕來了。
翌日清晨有人來敲房門,先醒的雷巖開門看見江槐琭和岑凜站在走廊上,他關心道:「你們一路上如何?」江槐琭點頭:「多虧你和雲東家給的路引,進城很順利,先前在澴城遇上九獄教的右護法,不過我已經廢了他的修為,他身負內傷,等他聯絡上同夥也需要時日。」
雷巖瞭然頷首,側身讓開來:「先進來。阿凜身子怎樣?」
岑凜朝雷將軍客氣一笑:「多謝將軍關心,我無大礙。」
江槐琭立刻截了少年的話尾講:「他被魔頭打吐血了,久未騎馬,趕路時腳磨破皮。不過我有盯著他喝葯,情況還算穩定。」
屏風後傳來慵懶的男人低吟聲,岑凜認出是雲熠忻的聲音就問:「我舅舅在這裡過夜?怪不得方才我去找他,房裡沒人呢。」
雲熠忻聽見外甥的聲音還以為是幻覺,後來發覺聲音是從旁邊廳里傳來的,連忙跑去看,一見岑凜完好的坐在桌子那兒跟人交談,就激動得上前抱住人:「擔心死我了!臭小子。」
岑凜仰首喊:「舅舅,多虧你讓槐琭來救我,有他一路護著我,所以我沒事啦。」
雲熠忻蹙眉質問:「可我方才聽到吐血二字,怎麼回事?」
岑凜趕緊解釋:「那不關槐琭的事,是我在九獄教惹魔頭生氣,被打吐血了。好在槐琭及時偽裝成教內一位臧大夫來救我,我們順利逃到山下搭船離開,但是沒想到魔頭下山辦事,也在澴城的渡口出現。魔頭實在是太多疑,居然暗中派右護法跟蹤我們,所以槐琭就把右護法打傷,廢了他的武功,我們也立刻騎馬趕來這兒和你們會合啦。」
雲熠忻越聽越火大,握緊雙拳壓抑怒氣,咬牙道:「岑蕪那個混帳東西。」
「先別管那傢伙了啦,舅舅你昨晚就睡這裡啊?」
雲熠忻被問懵,抬頭看了眼雷巖,雷巖先開口解釋:「因為你舅舅他睡不好,所以來找我。」
岑凜疑惑的看向雷巖問:「找你打暈他?」
雲熠忻翻了下白眼:「我找巖哥聊天,聊到睡著而已。既然你平安我也稍微放心了。」他向江槐琭垂首施禮:「多謝你這次去救阿凜,你是我們琳霄天闕的恩人。」
江槐琭說:「雲東家不必謝我,阿凜也是我重要的人,我只是做了應當做的事。」
雲熠忻看岑凜一臉甜蜜的笑意,還有江槐琭看著岑凜的眼神,感覺到這兩人的關係似乎又更進一步。他有意無意迴避了雷巖的目光說:「阿凜先跟我過來,我們聊一會兒。你們二位自便。」
岑凜被雲熠忻拉走,他回望江槐琭一眼:「可是我們是來找你們一起吃早飯的,舅舅─」
「早飯各自解決啦。」雲熠忻回首朝房裡兩人敷衍一笑,匆匆帶外甥回自己的房間,途中不忘跟迎旭館的人吩咐朝食。他們進房后,雲熠忻一關上門就捧著外甥的臉看,再拉起其雙臂四處察看有沒有傷。
岑凜好笑道:「我沒受傷啦,就只有騎馬時稍微磨破皮而已。槐琭把我顧得很好。」
「是是是,含嘴裡怕化了,捧手裡怕摔了,就他疼你。」雲熠忻嘆了口氣睨著少年,搖頭咋舌:「兒大不中留啊。」
岑凜見舅舅吃醋,好笑的挽住其手臂喊:「爹爹。」
雲熠忻笑著捏岑凜臉頰:「我哪有你這麼大的孩子,呿。」
「我就知道舅舅你一定會來救我的。」
「這次是江槐琭去的。」
「舅舅告訴他九獄教的事啊,而且你沒上九獄山也好,我擔心你見了魔頭,忍不住衝去和他拚命。」
雲熠忻想起亡故的親姐姐,一下子又沒了笑容。他走到桌邊坐下,朝岑凜招手,岑凜倒水給他喝,他默然注視岑凜半晌說:「其實你不說話時挺像姐姐,她的話也不多,喜怒哀樂都很淡,很閑靜的一個人。她大我許多歲,父母早逝,都是她帶大我,我從來沒見過她失態或發怒,但她有種特殊的氣質,讓人覺得她可靠、能夠信賴。她在的時候,我都睡得安穩,因為我的天就是她撐著的。可她身上擔子太重了,我也心疼。
以前我也跟你講過這些,像是她認識岑蕪以後笑容變多了,整個人也開朗很多,好像從一個仙女變得像凡人,有了七情六慾,充滿生氣。她開心時笑起來的眼睛也和你很像,眼裡充滿光彩。那時我也認為岑蕪是她的良人,希望他們百年好合。但姐姐她一直都有心疾,又為了照顧我、應付琳霄天闕諸多事務,身子變得更不好。我才堅持要早早替她擔下那些事情,讓她安心休養。
誰知過不久她懷有身孕,我那時非常擔心,可她卻不准我把她的心疾告訴岑蕪……當年我希望姐姐不要懷孕生子,若岑蕪早就知道此事,定會和我想的一樣。這些話本不該告訴你,那時的我並沒有比岑蕪好到哪裡去,可我還是希望你理解我,你會怪我么?」
岑凜聽到這裡反問:「那你怪我么?因為我出生,害你沒了姐姐。」
雲熠忻蹙眉苦笑,看著外甥的表情既是歉疚亦是心疼,他低頭說:「我怎麼可能怪你?你不過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嬰孩,錯不在你。那時我多少是有些埋怨,不懂姐姐為何堅持要這樣,她說她本就命不久矣,但她想要一個孩子,能讓我和岑蕪都看到未來的孩子。我那時是真的不明白,但現在稍微有點懂了。如果沒有你,我只怕是會帶著恨意孤寡一生,用一輩子跟岑蕪作對。現在是好一點,我有你這個外甥陪伴,不過還是會一輩子跟那垃圾魔頭作對。」
岑凜聽到最後笑了下,他握住雲熠忻的手說:「我也不怪你,要不是你,我活不到現在。」
雲熠忻把少年緊緊擁入懷中,闔眼想起了姐姐雲璃的模樣,儘管記憶變得非常模糊,但有姐姐的記憶都在發光,即使閉眼也能感覺到眼皮里又痠澀又暖燙。他鬆開懷抱跟岑凜講:「當年有把你從九獄教偷出來真是萬幸,再怎樣也不能讓你待在那種鬼地方。雖然很久都沒再見過岑蕪,但我所認識的那個姐夫也已經跟著姐姐死了。現在那個叫岑蕪的就只是個垃圾而已。不管他做任何事,你都不要放心上。」
「我知道。」岑凜眨了眨眼說:「雖然知道,不過,先前還是一時沒能忍住脾氣,回嘴刺激他。」
雲熠忻摸了摸少年的腦袋說:「唉,你啊,還是太年輕了。面對那種老不死的老賊,沉不住氣是會吃虧的。」
岑凜反省:「我知道了。以後一定不再犯。」
雲熠忻忍不住彈了下外甥的額頭念道:「不會有下次,我不會再讓那垃圾抓到你。」
岑凜撫額笑了笑,問雲熠忻說:「舅,你昨晚……」
「嗯?」
「睡得好么?」
「嗯。」雲熠忻故作淡定應了聲。
「那你先前在水鹿寺也睡得好囉?」
「差不多吧。問這個做什麼?」
岑凜笑得有些鬼靈精怪,他歪頭打量雲熠忻的表情,一臉興味詢問:「那雷將軍對你真是挺不錯啊。我瞧他看你的眼神很明顯是有情意的,你要不要考慮……」
「沒什麼好考慮的,我很忙,他也忙。」
岑凜有些可惜:「所以你是把雷將軍當暖床的啊?」
「我才沒有。」雲熠忻尚無心思去想這些事,轉而聊起岑凜的事:「你又如何?你昨晚和江槐琭同住一間房不是?你沒對人家毛手毛腳的吧?」
岑凜翹唇、皺鼻扮了個鬼臉說:「你怎麼這麼講我啊?」
「我是你舅舅,養了你這麼久,還不懂你的性子么?你啊,看中喜歡的就不會真的跟誰客氣,我看你先前盯著江槐琭的眼神,真替江槐琭擔心。」
「什麼啊。我、我有這麼明顯啊?」岑凜是真的慌了,怕自己發痴又好色的樣子嚇著江槐琭。
雲熠忻拿眼尾瞅他,冷笑說:「呵呵,你平常是掩飾得很好,不過你枕頭下的那本秘戲圖透露了一切啊。」
「你偷翻我房間?」岑凜垮下臉。
雲熠忻豎起食指左右搖了搖:「不是我,是那個誰去你房裡打掃時發現的,所以就來告訴我了。」
岑凜尷尬得耳朵微紅,抿嘴不語,雲熠忻笑哄他說:「好啦,又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男人嘛,多少都會收藏那些東西。你要是好奇,我那兒也有很不錯的收藏,你已經長大了,借你翻閱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