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凜搖頭:「我還可以,不必上岸。」
「那就繼續從這條路去鄰城。」
「好。」岑凜心想既然都被誤會是「臧邕」的相好了,那他也不必勉強維持坐姿,於是他緩緩把頭靠到江槐琭的肩膀上假寐,壓著嗓音輕語:「到了再喊我,我睡一會兒。」
江槐琭摸了下岑凜的額頭,探了探額溫后應道:「好,你睡吧。」
船上其他九獄教的乘客看到這一幕都更加確認臧邕看上了教內的少年,瞧那股黏膩的勁兒,還說什麼少年給了不少診金,這才帶人外出採買辦事,分明是剛寵上了少年捨不得分開吧!他們擅自想像了不少緋聞內容,認為臧大夫也是臨老入花叢了,迫不及待想找人分享,誰都沒懷疑過臧大夫和那少年的身份。
原本江槐琭和岑凜都打算下個渡口不上岸,可是等船靠岸后,江槐琭就把岑凜給搖醒了。
「快醒來。」江槐琭說:「是岑蕪。」
岑凜當即驚醒,岑蕪正在派人上船搜查乘客們的身份,從窗外能看到岑蕪在岸上。江槐琭再次出示自己那塊名牌,而底層教眾沒有名牌,只有一塊印了九獄教龍蛇紋的小木牌。好在岑凜離開九獄教前就從其他人身上偷了這樣的木牌,他裝作怯生生的模樣拿出木牌,檢查的人沒有起疑。
等到船隻被放行后,岑凜鬆了口氣,他靠在江槐琭身上輕喘,江槐琭摸了摸他的頭臉,給予無聲的安慰。
而還在渡口的岑蕪在聽下屬回報的情況,聽完以後他問:「你們說,臧大夫也在船上,還帶了個赭衣少年?」
「是,據說是少主嫌葯苦口,逼著臧大夫去買鄰城某間糕餅鋪的點心,那少年攢了不少診金求臧大夫帶他出來採買,他們倆舉止間也有些曖昧,可能是臧大夫的新寵吧。」
另一位護法說:「姓臧的老頭兒先前剛把幾個葯童給玩死了,這回換了口味啊?」
岑蕪對他人的緋聞漠不關心,只是對臧邕還帶著一位少年有些在意,他吩咐其中一位護法說:「你一個人去追方才那艘船,盯著臧邕他們。有異狀就立刻回報,不要讓他們發現。」
「是。屬下遵命。」
***
江槐琭和岑凜終於在鄰城上岸,由於江槐琭擔心岑凜身子過於疲憊虛弱,就在城中找了間客棧下榻,兩人外表看起來一老一少,只要了一間房,客棧的人也是識相,只以為他們爺孫倆要省錢,加上他們穿著疑似九獄教的服飾,為免惹麻煩便沒有多問。
江槐琭轉身看岑凜氣色不太好,本就白凈充滿生氣的臉變得有些蒼白,他不覺放輕語氣說:「你快去床上躺著休息,我去找人送信,很快回來。」
岑凜輕咬了下唇里肉,撈住江槐琭的手小聲說:「那你快點回來,我一個人睡不安穩。」
「會的。等我回來再商議之後的事,然後幫你把易容卸了。要是遇上什麼突發意外就盡量躲起來。」江槐琭看岑凜用這麼溫順可憐的樣子撒嬌,哪怕少年已經換了張臉皮也讓他心裡捨不得。他拿了一支短小翠綠的竹哨項鍊掛到岑凜頸子上說:「這竹哨給你,哨身有機關,把這竹節延長就能吹出數發毒針,必要時可以防身。」
岑凜摸著竹哨問:「為我做的么?」
江槐琭點頭,替岑凜蓋好被子就到桌邊把藥箱打開,寫好書信就出門去了。
岑凜握著胸前的竹哨躺平,想到江槐琭特地做了這個給自己防身,慌亂的心也逐漸安定下來,任由濃濃的睡意將自己帶入夢中。
江槐琭不僅送信給雷巖,也傳了消息給雲熠忻,一方面告知他們自己和岑凜的情況,一方面約定會合的地點。他們此時所在的澴城離九獄教不算遠,雖然這裡沒有官方的軍營,卻一直暗中設有水軍的人馬盯著九獄教動向。此次為了營救岑凜,江槐琭也才知道琳霄天闕在這裡安插不少人,平常偽裝成做尋常生意的商家,而他就是分別找這兩方的人去送信。
途中因為察覺有人跟蹤,江槐琭決定儘快離開澴城,也改了會合的地點。託人送信后,他擔心岑凜也被盯上,儘快返回了客棧。他不動聲色回客棧一樓掏錢請人燒些熱水,接著上樓察看岑凜的情形。
回房后江槐琭走到床邊撩起床帳看了眼,岑凜的睡相和他離開前一模一樣,躺得筆直,若非還有氣息,那睡相好到能把他嚇一跳。
江槐琭暗自鬆了口氣,探過岑凜的氣息心脈穩定后就放下床帳,走到客棧附近的驢馬鋪付錢買馬。那跟蹤者一如預想跟了上來,畢竟岑凜還在昏睡,光守在客棧沒意義。他將跟蹤者引到鬧市裡,又一路穿街走巷,對方跟得很緊,正合他的意,他在人群中倏地轉身面對那人,是個相貌不錯的男人,此刻身形比他這個臧大夫高大,他客氣一笑:「原來是右護法?」
右護法皺了下眉:「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啊?我方才忘了買一樣東西,正想回頭去買,轉身就看到你啦。」江槐琭裝傻敷衍,又迅即掐住對方腕上命門注入霸道的真氣,同時在其手上扎針。
「你!」右護法瞠目,眼中很快就佈滿血絲,然後白眼一翻倒下。江槐琭隨即跟著周圍人潮一同散開來,並在一陣驚呼聲中悄然遁走。
***
岑凜睡著后做了些雜夢,這些雜夢有很多人的面孔,卻沒什麼內容,夢境紛亂又不連貫。他醒來后發覺房裡非常暗,有點不安,有個人恰好點亮了燈火,他在被照亮的室里看見一張俊美出塵的面孔。
江槐琭已經卸下易容,點燈后就過來床邊坐下,岑凜看清是他,頓時安心下來。
「你回來啦,事情辦得如何?順利么?」岑凜緩緩坐起來,被江槐琭扶穩,拿了枕頭疊好讓他靠著。
「你睡得不安穩,就是在思慮這些?」江槐琭端來一盆水,拿了擰乾后的軟布說:「已經送出信息給巖哥和你舅舅,約了在常露城會合,明日一早我們就出發。」
「知道了。」岑凜頓了下,半垂眼羞赧道:「還有謝謝你犯險來救我。」
江槐琭摸他臉頰心疼道:「謝什麼?救你也是在救我,我不能沒有你。」
岑凜低頭赧笑:「你講這話就不怕我太激動,心口難受?雖然我看慣九獄教那幫人的作為,也不是這麼容易被他們嚇著,可你不一樣啊。你的一言一行,總是讓我心緒澎湃。」
「是我疏忽了,我只是、只是講出真心話……」
岑凜笑了幾聲:「好啦,不逗你了。我沒事。你要幫我卸下易容對吧?」
「嗯。你臉上的皮膚悶久也不好,何況他們早晚會發現你逃出來的事,有我應付著,也沒必要再繼續易容。方才我發現九獄教的右護法在跟蹤我,就把他引到街市上,扣住他命門給他一擊。」
岑凜訝異看他問:「你殺死他啦?」
「沒有,只是廢了他大半的修為而已,順便再扎幾根針,佯裝是臧大夫所為。」
岑凜笑了下說:「你不是大俠?怎麼還做這種嫁禍他人的事啊?」
「我從來沒有自稱是什麼大俠。再說惡人們內鬥也很常有,臧邕幹了不少惡事,我做的這些也沒什麼。」江槐琭被岑凜一雙笑彎的眼眸盯著看,有些赧顏低語:「本來也能立刻殺死他,但我覺得你不會喜歡我手染血腥,所以沒那麼做。你這麼愛乾凈,我也想乾乾凈凈、清清白白的和你在一起。」
岑凜聽得笑出聲,一手搭到男人的前臂上說:「槐琭,你怎麼這樣可愛啊?江湖中人,為了心愛的人殺生雖然困難,但不殺生反而更難得。不過就算你兩手沾了血腥,我也不會嫌棄你,都是因為我你才遇上麻煩,我怎麼可能嫌棄你什麼?若以今生來說,我們相識不久你就這樣為我赴湯蹈火,這樣也已經是我這輩子的恩人啦。」
「我不要當你的恩人,我……」
岑凜握住他的手,望著人眨了眨眼:「你想當我夫君?」
江槐琭的耳尖微紅,拿出一瓶藥水說:「我先幫你卸除易容吧。」
岑凜笑嘆:「唉,怎麼怕羞就不聊了啊。」他不再繼續逗江槐琭,乖乖閉眼等著易容被卸除。須臾后他又問:「可是右護法醒來不會再來找麻煩?」
「他知道我能瞬息間取他性命,斷然不敢再跟來,只能逃回九獄教報信。不過他往返需要時間,何況他修為被我廢得差不多了,我們明早再走也來得及。你的身子最要緊,不必過於憂心,一切有我。」
「喔。」岑凜不知該回什麼話,只覺得聽完這番話心裡安心不少。他對江槐琭所說的話也並非一無所知,右護法被廢了武功,想來是傷得比他重很多了。只不過江槐琭話說得太輕淺,讓聽的人一時體會不了那是怎麼一回事。
江槐琭仔細清洗岑凜的臉,動作輕柔小心,一面和他說道:「我想岑蕪短期間是不會放過你的,往後你有何打算?」
「嗯……」岑凜沉吟后忖道:「從前我都是在舅舅的庇護下長大的,雖然舅舅的武功和事業都很厲害,不僅能應付九獄教的麻煩,甚至能反過來給他們找碴,可我已經麻煩他太多了。我長這麼大卻無以為報,心裡實在過意不去。這次被捉去九獄教,再次見識了他們的作風,就更不希望舅舅被我爹他們找麻煩。」
「雲東家對你好,是不求回報的。你能好好活著,他一定就很高興了。」
岑凜微微抿笑:「我知道。就是知道,所以捨不得舅舅再為我付出。要是他能和雷將軍有好結果就好了,若他是顧慮我而錯過好的緣份,我也會遺憾的。可是岑蕪就是個瘋子,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他才好,他武功很高,能徒手釋出劍氣,不知天底下有誰能殺他。」
「嗯……」
岑凜瞄了眼江槐琭沉思的樣子,尷尬道:「我這樣說很糟吧?身為人子,竟在思考如何弒父。可是對我來說,舅舅更像我的父親,岑蕪他什麼都不是。要不是為了母親,我早就改姓了。因為母親生下我那會兒就已經給我取好名字,不過改姓也不是不行,之後我去祭掃時,上柱香告訴她也行。」
「他的作為確實枉為人父。過往不停栽贓你,毀你名聲,讓人以為你是個小魔頭,他也不曾擔心你是不是會被所謂的江湖正道殺害,便是存了抹煞你的心思。將你捉去九獄教也並未好好善待,還把你打得吐血,在我看來他死不足惜。」江槐琭越講越惱恨,察覺到岑凜的目光才收歛怒氣,訕訕然問:「我是不是講得太過火了?」
岑凜莞爾回應:「不會啊。你說得很對。」他說完就往江槐琭唇角輕啄一口,看到對方愣怔的表情又笑了下。
江槐琭握岑凜的雙手說:「往後你和我在一起吧?我一輩子都對你最好,心裡都只有你。」
岑凜看他如此緊張又慎重的講些話,心口微微泛疼,吐息也有些亂了,他輕喘道:「好。我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等見了舅舅,我就和他說。」
江槐琭臉上難掩欣喜,又擔心岑凜過於激動,匆匆換了話題讓人轉移注意:「我讓人燒熱水,應該差不多燒好了,一會兒你先沐浴,然後吃點東西。我去煎藥。」
江槐琭讓岑凜先在房裡沐浴,又端了些飯菜去給岑凜吃,自己則向客棧借了地方煎藥,等岑凜喝完葯湯后再輸真氣為其療傷。忙完這些事,天色也晚了,他們就這麼和衣睡下,彼此的手在棉被下交握著。岑凜習慣躺平就寢,江槐琭一整晚也極為克制,彼此都沒有互相撩撥。
岑凜有江槐琭的陪伴,一下子就睡熟了。江槐琭躺了片刻也睡著,但仍留有三分警覺,畢竟澴城離九獄山不遠,也許岑蕪他們已經準備追來,不過澴城一帶的水勢多變,夜裡不好走水路,要是走陸路的話,入夜後澴城的關卡也都過不了。除非岑蕪是一個人不分晝夜趕來抓人才有可能追上他們,但這種可能性太低,而且江槐琭也不是好對付的,總能護岑凜逃脫。
翌朝江槐琭牽了兩匹馬,看岑凜面有難色盯著馬就問:「你不會騎馬?」
岑凜搖頭:「我會騎馬,只是好一陣子沒騎了,上回也是你帶著的,那次也沒騎多久,我擔心自己跟不上你。」
「別怕,我會一路陪你。之所以買了兩匹馬只是以防萬一,若有追兵來,你只管騎馬先走就是,我會護著你,也能安然脫身。」
「嗯,我信你。」岑凜重新振作后就上了馬背,策馬前往常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