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春深日暖,九獄山上也惠風和暢。不過近日山裡卻不怎麼太平,因為教主把多年在外的少主捉了回來,由於兩者間素有矛盾,教主這幾日的脾氣也越發暴躁,誰都不敢輕易在教主面前亂講話,好在教主有事又下山去了。
只不過岑蕪離開前仍不忘惡整兒子,特意命人給少主換了一身女裝。岑凜剛來那會兒穿的是深色的男子服飾,後來被岑蕪打得吐血暈過去,再醒來已經穿了一身紫衫女裝,又過一日阿遲替他準備了淡粉的衣裙,阿遲解釋道:「少主不能穿教主那樣的紅衣,所以給您備了這樣的衣裳。」
岑凜嗤之以鼻,但沒有男裝可更換,最終還是換了那套粉嫩的衣裳。這天臧邕端葯湯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表情厭世的岑凜「大姑娘」。
臧邕,或者該說是假扮成臧大夫的江槐琭,他偽裝的功夫了得,即使看到岑凜這模樣也完全沒有笑出來,還像個老頭子一樣在房門口和阿遲聊些瑣碎事,把人聊煩了才關門進房。
岑凜乖乖坐到桌邊準備喝葯,拿湯匙時他小聲嘀咕:「幹嘛跟阿遲聊那麼多啊?怕穿幫?」
江槐琭微笑道:「平常臧老頭就是這種性情,話多又細碎,讓聽的人找不到要點,容易不耐煩。恰好能打發阿遲。」
「原先的臧大夫呢?」岑凜對著眼前那匙葯吹了兩口,這葯的味道實在古怪,他每喝一口都要皺眉。
「放心,我把他藏得很好,一時半會兒沒人發現。」
「那就是還有被發現的風險囉?」
「嗯。因為也沒有對他下殺手的必要,而且此地不宜久留,本想等你傷勢好點再走,可我擔心岑蕪會忽然趕回來。這幾日那個叫阿遲的寄了不少信下山,雖然都是寄給護法他們,但應該已經驚動了岑蕪。」
岑凜有些後悔:「看來是我前兩日鬧得太過火了,這下適得其反。」
「不,你這麼做也對。原本是你舅舅要來接應你的,因為他曾潛入過這裡,但他武功不足以應付教內這麼多人,萬一和岑蕪對上的話更是沒有勝算。我們商量后決定由我潛入這裡,他把教內概況說給我聽,我趁臧邕外出時趁機綁了他,假冒成他混進來。至於你舅舅和巖哥他們可以說是動用自己所有的人脈在幫忙,無論軍中、朝廷和江湖都開始在找九獄教的麻煩,這也是為何岑蕪扔下你急著下山處理。你在教內搗亂,恰好與他們裡應外合。」
岑凜失笑:「我跟舅舅真有默契啊。可是我能做的破壞不大,他們很快就會恢復了。守備也是……」
「不錯,所以我們得儘快離開,我想岑蕪或許有所察覺,可能會提前趕回來。不過為了你的傷勢,需要的藥材我都已經準備好了。」江槐琭頂著臧邕的模樣,瞄了眼岑凜一身女子裝束說:「男裝也備妥了。」
岑凜拍了下江槐琭的胸口笑罵:「你討厭。」
江槐琭唇角微勾說:「說實話,你這扮相當真好看,怪不得這兩日你四處在教內搗亂,也沒什麼人真的動了殺意。」
岑凜挑眉揚笑問他說:「那你是喜歡我原來的男裝,還是喜歡我這樣?」
江槐琭食指在少年的下頷輕颳了下,回答道:「都喜歡,不過還是更喜歡你原來那樣,也習慣了。」
「呵哼。」岑凜皺了下鼻子,噙笑說:「我可不像楚姑娘會為了愛人轉世成女子,我就喜歡當男的,也絕對不替誰生孩子。」
江槐琭恢復原本的嗓音低笑兩聲:「我也不需要你為任何人,包括我做任何事,只要你是你就已經足夠。如果有天你連自己都遺忘,我也會替你找回來。」
「槐琭……」岑凜深深看著江槐琭半晌,感動的眼神又很快恢復冷靜:「你頂著臧老頭講情話,我還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有話留著往後講,先開溜吧?」
江槐琭苦笑了下:「你講得對。」
岑凜又伸手搭上江槐琭的肩膀補了句解釋:「我不是嫌棄你老啊。畢竟這是臧老頭的模樣,不是你。」
「我知道。」江槐琭頓了下,問他說:「那要是我老了……」
岑凜好笑的輕哼一聲,念他說:「你傻啊?我們也有幾世是一塊兒老的啊,何況人嘛,活到一個歲數不都是差不多的老態么?我知道是你就夠啦。」他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小聲反省:「怪我,沒事多說一句,害你也多想了。」
江槐琭捉少年的手說:「別這麼打自己,我心疼。」
「你就不要再頂著別人的模樣說情話吧,我拜託你了。」岑凜哭笑不得,他垂眼看對方佈滿皺紋的老人手說:「你這手背也偽裝得極好啊?」
江槐琭繼續用老者的嗓音回話:「過獎,此乃師父教的獨門手法,這職業的話,手也容易露出破綻,所以不能不仔細。」
之後江槐琭以看診為由把岑凜帶回臧邕平常待的地方,幾名臧邕的弟子正忙著曬葯跟整理藥材,江槐琭頂著臧邕的外表囑咐道:「為師要替少主仔細的問診,不要讓間雜人進來打擾。」
弟子們齊聲稱是,其中一名弟子湊上來說:「師父,方才有兩名護衛來求診,我讓他們半個時辰后再過來。」
江槐琭擺手說:「知道了。沒事的話就繼續忙你們的。少主請隨我入內。」
江槐琭帶岑凜進臧邕的屋裡不是為了治療,而是一起確認開溜時要帶走的藥材。江槐琭拿了個深紫色藥瓶交給他說:「這是比你舅舅給的養心丹還有效的藥丸,藥性比較重,但不宜多食,你若感覺心口疼痛難忍就吃一顆,一日不得吃超過三顆,每次也只能吃一顆。還有這是神仙葉,九獄山有些地方瘴氣重,若感到吐吶不暢就含著這盒裡的葉子,葉子發黑就吐掉。」
「我知道啦。」
江槐琭看他要收拾東西,按住他的手說:「都忘了,你先換回男裝再收葯。」
「喔。」
岑凜從江槐琭那兒收到一套赭衣,他一臉疑問:「這是囚服啊?」
九獄教的低等教眾們清一色服赭衣,也就是罪人的服色,他們對此並無忌諱,隨著在教內地位往上升才會穿越來越紅艷的服色,而教主則是穿一身絳紅。
江槐琭神情溫和看著他說:「對。我要幫你易容。」
岑凜立即會意過來,準備換上衣服,餘光描到江槐琭有些慌忙的轉身背對他,他失笑:「同為男子,有什麼好迴避的?」
江槐琭仰首望著上面橫樑說:「我現在需要冷靜。人一起色心就是最沒防備的時候。」他說完就聽到岑凜噗哧笑了聲。
少頃,岑凜把一身換下來的女裝也收到包袱里,出聲輕喊:「槐琭,我換好啦。」
江槐琭轉身看去,岑凜已經換上這裡最低等教徒的衣服,並且端坐在桌邊。江槐琭從袖裡拿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來都是易容的道具,他拿了張事先做的人皮面具說:「臉上黏這個會不舒服,你暫時忍忍,逃出這片山域就幫你弄下來。」
「嗯。」岑凜乖順應了聲,微仰起小臉望著江槐琭,雖然那臉是臧老頭的模樣,但眼睛和眼神不是,他想起這人在前幾世有紫瞳就覺得有意思,不管變成什麼樣,當這雙眼映著他時就好像會變得格外深邃和溫柔。
江槐琭替少年黏上假臉,在那張皮上面補妝,把少年的眉毛弄得淡一些,眼尾稍微下垂,反覆修整了幾次才勉強滿意。他雖然專註,但也留意到少年正痴痴的注視自己,看得他有些飄飄然,但這可不是放鬆的時刻。他儘快做完這些,讓岑凜照了下鏡子問說:「覺得怎樣?」
岑凜摸著自己臉上那張假皮:「不可思議啊。好陌生。不必畫丑一點么?」
「我只是盡量讓這張臉變得不起眼。」江槐琭不甚滿意的皺眉道:「雖然不管我怎麼弄,都覺得你很醒目。」
「呵,哪裡醒目啊?我本來就不起眼啦,又不如你、舅舅,還有雷將軍都那麼好看呢。」
江槐琭說:「你不知道自己其實比我們都還好,雖然不是最搶眼的皮相,但只要多看你一眼,就會忍不住想一直看著,慢慢就挪不開眼了。不光是皮相……」他看岑凜聽得有些茫然,想來岑凜對自身的魅力絲毫不瞭解,不過他認為自己講得再多也解釋不了,岑凜本人不自知也無妨,他知道岑凜的好就夠了。
岑凜易容換裝后就把隨身能帶上的藥物都收好,江槐琭把外面的人暫時支開一會兒,等那伙人又回來后,江槐琭故意帶著岑凜走出去吩咐道:「少主的病況有變,我讓他在屋裡先躺著休息,誰也不準進屋去打擾。少主可能要在我們這裡待幾日,我找人一起去他原來的住處收拾幾件衣物和用品,有人來你們就應付一下,別讓人進屋打擾。」
那些弟子們都被江槐琭編的說詞矇騙,紛紛答應,冒牌臧邕就帶著冒牌的赭衣教眾往外走。路上不管遇見了誰問起他們的去處,他們給的都是同一套說詞,就這樣順利到了九獄教外圍的關卡。到了一般教眾出入的地方,守衛要求看通行令牌,江槐琭拿了臧邕的牌子說:「少主嫌葯太苦喝不完,逼著老夫去外頭給他買什麼什麼蒸酥的?」
岑凜假冒的教眾壓著嗓音幫腔:「桂花蒸酥。」
「對、對,就是那個。」臧邕摸著下頷短鬚和守衛聊:「你最近膝蓋還痠疼不?」
那守衛一被大夫關心便客氣笑了下:「好了不少,多虧臧老您的葯。」
「還有那個啊。」江槐琭神秘兮兮的壓低嗓音說:「之前你下山找相好時用的那葯,若是沒有了再來找我拿,算你便宜點。」
守衛嘿嘿笑了笑:「多謝臧老。」
江槐琭跟那守衛幾句寒暄后就被放行了,他和岑凜假裝間聊走了一小段路就安靜下來,兩人腳步漸漸加快,岑凜有點喘,江槐琭關心道:「你還撐得住么?」
「還好。不過你怎麼知道那守衛這麼多事?」
江槐琭說:「我在臧邕屋裡發現他一本冊子,上頭除了紀錄患者的病況,還附註不少患者的緋聞八卦。我特意挑了守衛和一些可能會接觸的人來記。」
「哇……」
江槐琭催促道:「趕緊走吧。」他說完繞到岑凜前方蹲下單膝,作勢要背著岑凜,岑凜抿笑,也不和他客氣的趴到他背上。
他們倆商量后決定走水路,避開較複雜的陸路和風險,江槐琭也能較快和雷巖的人馬聯絡上,獲得援助。九獄教下山的主要幹道上皆設有崗哨,江槐琭應付自如,很快就到了港口,這裡也有九獄教的人守著,尋常百姓不會接近九獄山的山域,所以來此登船的只有教眾。
江槐琭出示臧邕的那塊牌子說了要去採買,江湖人多數禮遇大夫,所以也很快就放行了。船上不只有江槐琭和岑凜,還有其他教內的人,岑凜一看有些緊張,江槐琭不著痕跡捏了下岑凜的手要他別怕,找了臨窗的位置坐下。
江槐琭靠在窗邊觀察水勢和情況,聽到岑凜掩嘴輕咳,低聲提醒說:「先服一顆葯再含片葉子吧。」
岑凜默默服藥,含了片神仙葉,約一柱香以後,江槐琭看那葉尖都發黑就伸手到他嘴邊讓他吐出來,隨意扔出窗外。
乘船期間偶有教眾來找「臧邕」搭話,因為都不是什麼厲害的教內人士,江槐琭隨意應付幾句就打發了。不過來搭話的教眾看到臧大夫一直在捏身旁少年的小手,紛紛露出了瞭然的眼神,江槐琭告訴他們:「他會暈船,我幫他捏一捏手上的穴道。」儘管這說法還算合理,卻一點都無法消除那些人曖昧的眼光和猜測。
江槐琭和岑凜用的都是別人的身份,因此也不在意被誤解什麼,況且他倆本就是一對。
走水路雖然快,卻也無法一下子就聯絡上雷巖他們,江槐琭告訴岑凜說:「下個渡口要上岸歇一會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