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柒捌 (1/2)

柔煦微風吹拂,春櫻花瓣紛飛如雪,乘載著天光旋繞飄零,其中一片白里透粉的花瓣落到杯中清透的酒液上,宛如浮舟。
一名模樣清瘦秀氣的少年站在桌邊伺候,他將這杯酒遞給了同行的青年男子。接過酒杯的男子生得風流俊雅,有著一雙勾人神魂的鳳眼,當他淺抿杯緣時,連周圍的人都好像能嘗到那酒液的清潤香醇,還有越來越烈的后韻,彷彿能辣到心窩裡去,令人久久難以忘懷。
這位擁有絕色美貌的男子是雲熠忻,他已亡故的姐姐曾被稱為天下第一美人,如今他的俊美風流也是天下一絕,此外他亦是琳霄天闕的主人,經營數家有名的古董鋪子、玉市、拍賣市場,還有好幾支商隊,異域難得的藥材香料也多半經由他的產業流通、供應。
雲熠忻喝完這杯酒,花瓣留在了杯緣,他和隨從少年靜靜觀望眼前的婚禮進行。這場婚禮是同平章事的嫡子娶妻,也就是當朝宰相的長子大喜之日,許多權貴名流皆受邀而來。一般朝官辦喜事並不會邀江湖人士或經商者,但云熠忻並非普通人,而且他在官場、商場有不少人脈,因此他的到來不僅令主人家有面子,也替這場婚禮增光不少。
「還要酒么?」清秀的少年稍微躬身詢問,雲熠忻擱下空杯示意他斟酒,一連喝了三杯后,少年勸道:「少喝點吧?都還沒吃菜呢。」
雲熠忻跟少年說:「阿凜啊,我可都是為了你才來吃喜酒的,那些賓客里有沒有你在找的人,沒有的話我們就走了。」
岑凜壓低嗓音回話:「目前沒找到人,但是我們來都來了,不妨坐一會兒再走吧,太早走的話,主人家知道也不好。」
「好無聊。」雲熠忻抱怨的語氣聽起來親暱。
岑凜問:「菜不好吃?應該不會吧?我瞧相府挺捨得鋪張的啊。」
雲熠忻嚼著「菜不難吃,但吃膩了。這幾年我為了你要找什麼夢中人,都不曉得吃多少喜酒、給多少禮金禮品,說不定你那就只是一場夢呢。」
少年暗地裡揪著男子的衣袖,壓低嗓音小聲喚道:「舅舅。」
雲熠忻被這一聲舅舅喊得骨頭髮酥,連忙拍掉少年的手說:「好了、好了,不准你再這樣。我真是怕了你了。」
「嘻嘻。」岑凜小聲笑著,正好新上了一道菜,他殷勤替舅舅挾菜,一面留意這場合中有沒有誰是他夢中屢屢出現的人。
岑凜自幼就常常做夢,夢裡的他有各種模樣,像在扮演著誰,又好像那些人就是他自己。在夢境里他有時只是過著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有時又遇上許多光怪陸離的事,能上天下地的,而且不管他變成了誰都會愛上同一個人。他和那人在夢中總是相識相戀,但那人常孤獨的等他出現,又在他走後變得孤伶伶的,害他常常夢醒后臉上還掛著淚痕。
小時候的岑凜也不曉得自己這是怎麼回事,偶然間講給舅舅聽,舅舅也認為此事玄妙古怪,於是帶他遍訪名醫,但名醫們都說這不是病,於是又尋求道門高人或沙門高僧相助,得到的說法皆一致的說他沒毛病,身上乾凈得很,更無妖鬼纏身,或許是小孩子易受驚嚇,夢魘了。
本以為這種情況會隨著岑凜慢慢長大而好轉,但岑凜還是時常會夢到同一個人,並在夢中邂逅相戀。岑凜對夢中人越發的好奇,雲熠忻也捨不得外甥再受夢境困擾,於是舅甥倆決定在現實找出那位尋夢中人。
剛好雲熠忻的身份時常出入各種官商場合,接觸的人也多,岑凜就會像今日這樣扮成他的隨從到處尋人。
「阿凜你看,新娘子的嫁衣。」酒菜讓人提不起興緻,雲熠忻就隨意間聊打發時間。
「那身嫁衣是城裡最好的綉坊做了好幾個月的精品,怎麼了?你也想做綉坊的生意?」
「不是,那嫁衣上的各色珍珠、寶石、美玉都是出自我們琳霄天闕經營的店鋪,皆是上乘貨色,尤其是那腰間同心雙結合歡帶上縫的寶石、雙帶上系的玉環,都是年初新到貨的極品,新娘是皇后家那邊的人,身份尊貴,新郎一身行頭也講究得很,看來這平章知事家中底蘊深厚,也捨得花錢。一會兒那個勤儉的皇帝老兒來了,不曉得會不會受刺激。」
岑凜漠不關心說:「也不關我們一般百姓的事啦。」
「那些寶石,我都留了一份最好的,你要是喜歡的話……」
「送我么?」
「等你存夠錢來買啊。」
岑凜撇嘴:「我沒興趣。舅舅,有位男賓客一直在看你,你們認識?」
雲熠忻斜瞥外甥一眼,輕哼道:「在場哪個人不是明裡暗裡都在看我?你舅舅我是天下第一絕色啊。」
「……小聲點吧,這種話不要自己講,何況還是在人家的婚宴上。」岑凜小聲提醒:「我說的是附近最大一株白櫻花樹下,那桌的一位男賓客。」
雲熠忻順他的話瞄了眼,恰好與一名青年四目相接,對方濃眉大眼,丰神俊朗,看得出也是位人中龍鳳,要是那人座席再往前安排的話恐怕會搶走新郎的風采。雲熠忻客氣抿笑,那人舉杯敬酒,也回了一記淺笑,他覺得那人笑起來眼裡彷彿有點點火星落到他心上,他驀地收回目光跟外甥說:「那人是水師將領雷巖,長年不在京師。大概是碰上回京述職,剛好被邀來吃喜酒的。」
「這樣啊,怪不得沒見過,這麼年輕就當上將領啦?」
雲熠忻說:「子承父業吧,他父親也是一代名將,雖然英年早逝,但也是名留青史的人物。怎麼?他是你要找的人?」
「他不是我夢裡人。我只是瞧他好像有事找你,要不怎麼會頻頻的看你?」
雲熠忻自斟一杯酒淺啜,勾起唇角說:「八成是被我美色所迷。」
岑凜微瞇眼,不甚認同道:「你這話最好是能當他的面說。」
「何必讓人家難堪。」
岑凜欲言又止,想想還是沒再開口。其實他也是打從心底覺得舅舅好看,而且琳霄天闕的生意有此榮景,確實多少是受了舅舅美色惑人的助益,但他還是有些受不了舅舅這般自戀。他勸舅舅說:「我瞧那人一身正氣,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樣。」
「說笑的,我也沒真的把水師將領當作那種人,可能他是想跟我談生意?往後我想擴展海路也多少要請他們關照,有機會再談吧。不過我們最好還是提前離開這裡,聽說今晚有採花賊要來鬧,晚點皇帝老兒也要來,所以相府增加守備。我們只是來找人順便露個臉,不必留下來攪和。」
岑凜明白舅舅擔心什麼,乖順的答應:「好。」
「那我再去和主人家說幾句話,編個理由就走。」雲熠忻讓岑凜倒酒,端著酒杯去應酬片刻,隨意謅個藉口準備離開,雖然他心裡厭煩這些,但表面工夫還是要做好。
岑凜跟著舅舅乘上馬車,車裡他輕嘆一口氣,喃喃自語:「一會兒皇帝來了,不知道他的侍衛里有沒有我夢見的那個人。要是他這一世變成女子……」
雲熠忻輕笑了聲:「你夢裡那個人每次都是男的,總不會忽然變女的了。如果變成女子,那方才新娘子也可能是他啊。」
岑凜倒抽一口涼氣:「是啊,萬一他成了新娘子可怎麼辦?」
「不過你不是見過新娘子的畫像么?」
「對喔。」岑凜鬆了一口氣,發覺舅舅是在戲弄自己,不自覺嘟起嘴睨視對方。雲熠忻對外甥十分寵愛,也不怪他目無尊長,反而覺得外甥這小表情可愛逗趣。
岑凜接著低喃:「不過新娘子嬌小,也不會是他啦。他一直都很高大。」
雲熠忻看外甥這麼認真想著可能根本不存在於世間的夢中人,無奈搖頭:「有時我覺得自己也是瘋了,陪著你找那什麼夢裡的人,而且還是個男子。」
岑凜聞言,抬頭對舅舅靦腆笑了下:「我知道舅舅最疼我了。」
「誰讓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呢。再說我也好奇是否真有其人。」
「不還有一些遠親么?」
雲熠忻翻了個白眼,展開扇子緩緩搧著,嫌棄道:「平常也沒什麼往來,見了面就要攀親帶故還訛錢的那種遠親,比陌生人還不如,還是算了吧。」
他們的馬車很快就停在一間客棧外,這間翠樾館座落於京師的要道附近,又藏於坊市巷內,一邊臨近權貴聚居的豪奢之地,一邊又與繁華街市相接,而且還是雲熠忻在京師的產業之一。
翠樾館安排最好的院落給他們舅甥倆休息,雲熠忻打發岑凜說:「扮了我一天的隨從也累了,你快去睡吧,多睡才能長得高。」
岑凜皺眉翹著唇睨他:「你又拿這個講我。」在同儕間他的個子不算太矮,但也絕對稱不上是高個子,雖然他沒有因此自卑,但也不喜歡被拿來開玩笑。
雲熠忻笑嘻嘻擺手:「好啦,不逗你了。去吧。不必來伺候我。」
岑凜仍是向長輩行了一禮:「舅舅晚安,早點歇下。」
雲熠忻向來淺眠,岑凜也和他一樣睡得不好,屋裡稍有動靜就會擾醒他們,所以兩人雖然入住同一座院里,卻不在同一間屋內,就寢時也不讓任何人在附近走動,雲熠忻更是在院外安排了護衛,嚴禁間雜人等出入。
這間翠樾館門面風雅高尚,自大街進入巷裡所見皆是講究的造景,夾道的花木竹叢、鋪石的材料皆是精心挑選過的,連水渠都乾凈得能養魚蝦,館內有多座跨院,廳堂分館里還有書畫藝品供人觀賞,有人說這只是將琳霄天闕的一小方天地挪過來京師,令住客們對那真正的人間仙境更加心生嚮往。
岑凜不像舅舅為求一夜好眠而在房裡燃香,或是試用各種特殊的枕頭,像是香料做的軟枕、玉石或木製的枕頭,還有不同織料紡製的被子。雲熠忻是難以入眠,睡著后又淺眠易醒,而岑凜其實很快就能睡著,只不過多夢而已,並沒有那麼容易被擾醒。
他掛好衣袍后就寢,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睡熟了。月上中天之際,岑凜被人從床上拽落地,有另一人出手以掌風扶了他一下,但他還是摔得又驚又疼,房裡有兩道人影飛上飛下在打鬥,他連忙縮回床里躲著。
飛到樑上的人影低聲喊:「少主救我!」
另一道人影看向床里少年疑問:「九獄教少主?」
岑凜連忙撇清關係:「你誰啊?別亂認,要打去別處打!,再不走我可要叫人啦!」
樑上男子被暗器射中掉落下來,滾到床邊再喊:「少主,我是花成歡啊。救我!」
岑凜暗叫不好,難道今夜潛入相府的採花賊是花成歡?這廝是出身九獄教的惡人,在江湖上臭名昭彰,更糟的是這聲少主喊得並沒有錯,因為岑凜不僅是琳霄天闕主人的外甥,同時也是九獄教教主的兒子。然而眼下岑凜絕對不能認了這身份,他朝床外惡人踢了一腳罵道:「誰是你少主,別隨便攀扯無辜。」
花成歡閃過飛刀暗器,同時捉住岑凜的腳踝將其拽下床,氣得岑凜大罵:「原來就是你這隻臭王八烏龜把我扯下來,你──」
「少主,這裡交給你了。老地方會合。」花成歡往岑凜手裡塞東西,還點了岑凜腰側一處麻穴,緊接著將人推給房裡要捉他的傢伙。
房內射暗器的人擲出一輪毒針就順勢接住賊人口中喊的「少主」,而花成歡身中毒針,悶哼一聲后就從窗縫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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