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柒捌 (2/2)

岑凜還以為那人會把他撇下去追採花賊,沒想到那人把他一併帶出翠樾館追賊人去了。月光下,岑凜瞧出帶走自己的傢伙穿著一身大紅喜服,心中暗訝,這莫不是同平章知事那位嫡子?可婚宴上看起來不像是個識武的,應該是個假新郎。
不對,他仔細一瞧發現這不是新郎喜服,是新娘子,霞披的流蘇還不時甩打到他身上,所以這是個假新娘?
假新娘一臂撈著岑凜飛出屋外,躍上屋頂就改將其扛在肩上。岑凜只知花成歡的輕功不錯,沒想到這人也追得很緊,有幾次差點就要追上花成歡,這人居然扛著他就和花成歡打起來,但是花成歡並不戀戰,虛晃幾招后又趕緊開溜,還闖進其他民居製造混亂,最後繞進賭坊、花柳街巷這種混亂熱鬧的地帶甩開他們。假新娘帶著岑凜並不方便,終是把人給追丟了。
假新娘扛著岑凜在花街的屋頂上跑了一段路,然後潛進一間無人廂房。岑凜被放下后就被假新娘輕掐著頸子追問:「九獄少主岑凜?花成歡說的老地方是哪裡?」
岑凜半邊身子還是麻的,僅能抬起單手否認:「我不是啊,認錯啦,我是雲熠忻的小廝,今天也去過婚宴的。聽你聲音是男人?你是來捉採花賊的?」
「九獄教的少主是個混世小魔頭,喜歡帶著教中惡人們四處作亂,你當真不是岑凜?」
「我只是恰好與那少主同名,我叫雲凜。咳、咳,你別掐我,輕點,能否讓我喝口水,你再點盞燈瞧仔細了,我生得一點都不像是九獄教中人,那教主聽說也是一代美男,已故的妻子還是江湖第一美人,他們的兒子也肯定生得很好看,不會是我這樣的……」岑凜不禁慶幸自己的相貌生得這般低調平凡。
假新娘稍微卸了掐頸的手勁,帶岑凜到就近的燈柱那兒燃了一盞火光,當他看清楚這少年的模樣就愣住了。正如少年所言,他生得並不出眾,並不是很惹人的長相,頂多算得上是清秀,除了一雙烏潤的眸子算得上是桃花眼,還有年輕人的皮膚白嫩水靈之外,便沒什麼值得一提了。
但男子並不是被少年這雙眼迷惑,而是他好像與這少年相識已久,猛然掠過心頭的情感令他心緒紛亂,不覺又將少年的細頸掐緊,直到聽見少年悶悶低吟才又放輕手勁。
燈光里,岑凜也看到假新娘的模樣而愣住,對方雖不是眼歪嘴斜,但也差不多了,不僅嚴重大小眼,鼻樑塌陷,眉心有顆大黑痣,痣上還長毛,寬大的嘴巴塗了過於紅艷的唇色,乍看怪嚇人的。岑凜清了下嗓子說:「若非我見過那名門貴女的畫像,會以為那千金小姐的相貌就是這樣特別的……這位大俠你這易容有些過份了。」
假新娘說:「嚇嚇那賊人也好。」
「也嚇著我了。」岑凜面無表情說道。「能否讓我喝點水?」
假新娘沒理他的要求,捉住少年的手追問:「方才那賊人塞什麼到你這兒?」
「不知道啊。」岑凜老實把懷裡的東西交給對方看,是用女子香羅帶纏著的一塊令牌,但不是尋常木牌,而是以上好且罕有的木材刻製,牌面上以金漆刻畫岑凜二字,而且令牌上的串珠和流蘇也皆非凡物,是九獄峰特有的礦物染製,細聞會有一股甜香。
假新娘舉著令牌質疑:「真不是九獄少主,為何把如此貴重的令牌交到你手裡?」
岑凜當即裝傻:「我哪知道?可能是賊人仿製很多這樣的東西,嫁禍給少主岑凜或無辜旁人吧。」
「先不說有誰多此一舉要嫁禍給惡名遠播的九獄教少主,但這令牌不是能輕易仿製的東西。花成歡常在夜晚採花,眼力絕佳,總不會是認錯人了。」
「我怎知那個採花賊想做什麼?你都想不通的事,叫我一個無辜的小廝交代?豈非欺人太甚啊?要不你捉我去府衙,叫翠樾館的雲熠忻來對質嘛,我都跟你說我不是那少主了,是賊人嫁禍,要混淆大俠你的。你信賊人卻不信我啊?我、我連武功都不高,就是個小隨從而已。」
假新娘想想也不無道理,他輕吁一口氣,替少年解穴后說:「罷了,在下只是以防萬一才再三確認,你莫要見怪。這一帶有官兵加強巡邏,我朋友也加派不少人手,花成歡一時半會兒還逃不出城,況且他中了我的毒針,那毒不好解。」
岑凜聽他不像是要繼續為難自己,也鬆了口氣:「既然解開誤會,勞煩大俠送我回翠樾館吧?我沒來過這花街,不敢一個人回去。」
假新娘應了聲說:「等我卸了易容和這身裝扮再送你回去,請小兄弟稍候。」
「叫我阿凜就好了。我不是小兄弟,我今年都十九了。」
假新娘脫下喜袍的動作頓了下,拿餘光瞄了眼嬌小的少年,又自覺失禮的收回目光。
岑凜卻看懂假新娘的停頓是何意,不悅道:「你是覺得我不像十九歲?我雖然不高大,可也不是矮子。再說了,你自己也沒有多高,跟我差不多嘛。」
假新娘脫了喜服后,從懷裡摸出一套輕便的衣服換穿,他的身形也在此間變得越發高大挺拔,渾身骨骼隱約發出細響,看得岑凜瞠目結舌。
須臾后假新娘已經換好一身輕便勁裝,又摸出隨身的藥水塗抹到臉上,然後拿手帕擦抹。旁觀的岑凜深吸一口氣問:「你怎麼、怎麼忽然就長高啦?仙術?」
假新娘道:「只是縮骨功罷了。」
「縮骨功?」岑凜沒想到還有這等功夫,看著眼前高大男子忽然有點羨慕跟妒嫉。
「雕蟲小技,不值一提。」
「客氣了吧,大俠。你扮作新娘子捉賊人,新娘子沒事吧?」
「無礙。」
岑凜看那人用藥水把鬢邊、額際都仔細塗抹過一遍,又拿帕子稍微敷了會兒,很快就卸下了易容的假人皮,都黏了假人皮還要在皮上面化那麼嚇人的妝,簡直多此一舉,他為此感到好笑,卻在看清對方模樣后徹底愣住。
那人不僅高大挺拔,還生得俊逸出塵,不笑時宛如詩畫,唇含笑意時又讓人覺得耀眼眩目,好像滿天的日月星辰也比不上。岑凜以為世上最好看的人就是自家舅舅,但他還真沒見過有人這麼好看的,當然僅是皮相也不足以迷惑他,真正令他望之出神的原因,是因為此人總在他的夢中出現。
那些夢境中的經歷都像煙火炸開,一朵朵往岑凜心頭轟炸,迷亂了他的感識,腦袋一陣暈眩,他聽見自己的心怦怦跳動,許是一時忘了呼吸,心神又過於激蕩,他往一旁踉蹌,雙手沒能扶到任何東西,眼看就要摔了,還好對方及時過來攙扶他。
「沒事吧?你怎麼了?」假新娘問話當下也執起少年的手腕一探,疑惑低吟:「你的心脈……」
岑凜驀地抽手站好,尷尬赧笑道:「我沒事,只是方才受到驚嚇而已。你、冒昧請教大俠如何稱呼?」
「我叫江槐琭。你方才說,你叫雲凜?」
「是。」岑凜心虛低頭,他不是頭一回報假名字,只有這次心裡感到難受。他想起了什麼,抬頭望著男子確認道:「你是江槐琭?就是那位武功天下第一的蕭秉星唯一親傳的弟子,江槐琭?」
青年男子揚起一抹極好看的笑痕回應:「正是在下。」
岑凜萬萬沒想到自己尋找多年的夢中人會是這樣厲害的人物,也想起自己正扮演作雲熠忻的隨從,他連忙拱手一拜:「雲凜見過江大俠。小的武藝不精,沒能幫上大俠的忙,實在慚愧。」
「此事怎能怪你,你是無辜受我牽連而已。再說我朋友也不是泛泛之輩,興許已經攔到了那賊人。」
江槐琭瞧這少年臨時被自己挾帶出來,雖然身上衣著單薄,卻都是價值不匪的布料,腳上還套著尋常百姓穿不起的羅襪,可見不是什麼小廝這麼簡單,難道江湖傳聞雲熠忻有個特別疼愛的小廝就是這少年?想到這裡他莫名心情不悅,面上不動聲色的探問:「阿凜,你一直都待在雲熠忻身邊做事?」
岑凜點頭說:「對,阿凜命苦,家人待我不好,我逃家后就一直跟著主人。江大俠想問什麼?」
「沒什麼,我這就送你回去吧。你會對雲熠忻提起此事?」
「江大俠要是不希望我說,那我就不說吧,反正也沒驚擾我家主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槐琭問:「在下自然是這麼希望的,只怕萬一你家主人有所察覺,會連累你挨罰。」
「不會的,主人才不會為了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罰我。」岑凜自覺失言,連忙解釋:「大俠可能覺得我沒大沒小,其實是因為我自小就由主人教養長大,情同父子兄弟,何況此事對我家主人沒有什麼影響,所以小的才擅自作主。要是讓主人知道我深宵遭遇此事,說不定會害他擔心,那也不好啊。」
江槐琭只是略微古怪的看了眼少年,點頭答應:「好吧,今夜就當沒發生過此事。我送你回去。」
岑凜眼看江槐琭又要把自己往肩上扛,連忙後退兩步說:「別再這麼扛著我了。」
江槐琭大方展臂:「我不累,過來吧。」
岑凜一臉為難解釋道:「不是,你這麼扛著我,頂得我五臟六腑受不了。」
江槐琭想起方才無意間探到少年的脈象並不太健康,面色微哂:「是在下疏忽了。」
「你帶我出了這花街即可,接下來我就能自己走回去。」
「夜路危險,況且今晚出了這樣的事。」江槐琭見不慣少年穿著單薄,上前把方才換下的喜袍、霞披都套到少年身上,再將人打橫抱起。少年驚詫望著他,兩手無助的縮在身前,他看少年怯生生的模樣像隻無辜幼獸,頗為可愛,不覺淡柔一笑哄道:「別怕,我輕功不差的。」
「喔。」岑凜知道江槐琭師出名家,武功自然是極好的,若非今晚扛著他跑,早就追上花成歡了。
江槐琭順原路帶岑凜回翠樾館,他的輕功高超,即使飛進了院里也沒驚擾到任何人,抱著少年回房后就直接走到了床邊將人輕輕放下。
他雖然夜能視物,但也不想讓少年驚怕,所以放下人之後就把床邊燈火點亮。江槐琭轉頭一望就見少年一身喜袍和霞披已有些凌亂,秀氣的小臉泛染薄紅,不是因為燈火和喜袍映上的顏色,而是害羞的模樣。這一瞬間在江槐琭腦海閃過了零星記憶,好像也有曾有人穿上婚服和他結親,儘管面容並不相同,但他直覺那皆是同一者,神韻也和眼前少年一樣。
岑凜也陷在迷亂的夢境記憶里,他並不知道江槐琭為何這樣安靜的盯著自己,但他只覺得莫名羞恥,自行脫下霞披和一身紅衣尷尬道:「多謝江大俠送我回來,其實你把我放到走廊上就好。」
江槐琭找了理由說:「無妨,你才剛解穴,身子或許還未緩過來。」
岑凜失笑,小聲嘀咕:「我又不是身嬌體弱的小娘子。」他把喜服稍微褶好準備遞還,見江槐琭轉身就要走,連忙喊住人說:「江大俠,你還會待在京師么?我能不能再去找你?」
江槐琭心裡也想再見到少年,回頭淺笑道:「阿凜也叫我槐琭就好,我不是什麼大俠,不必這麼喊我。你若想找我,就到城南的定花船塢那裡,我暫時就住在招隱園旁的巷弄里,你在巷口酒肆問雷家別苑就會知道了。」
岑凜心想姓雷的人也不多見,隨口就問:「雷家別苑?大俠你與雷巖雷將軍認識啊?」
「就叫你喊我槐琭即可。我今年二十七,你要喊我江大哥也行。我和雷巖是朋友,今晚捉賊的事也是他委託我的。」
「哦,原來如此。我知道啦,我有空就去拜會大俠您、江大哥慢走。」岑凜笑容燦爛的揮手道別,他終於找到夢中人,還問出了不少事,心情愉快。
江槐琭點頭淺笑,轉身飛出窗外,眨眼間成了遠處靛藍夜空中一個小黑點,兩三下起落便消失無蹤。
「江槐琭。」岑凜抱著懷裡的喜服喃喃念著那名字,猛地想起自己還沒還人家衣服,他苦笑了下:「罷了,都被我弄皺了些,等我收拾好再物歸原主吧。雖然他也不太可能再穿這個……世上還有縮骨功這等武學啊,他師父蕭秉星真是可怕的天才,拳腳棍棒暗器輕功無一不精,還擅長醫毒……不曉得江槐琭是不是也那樣厲害。」
岑凜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想著找到江槐琭的事,唇角都掛著笑意,在天快亮的時候才睡著,做了一個很不妙的夢,夢裡江槐琭捉到花成歡,把花成歡交給官府處置,結果花成歡一口咬定雲熠忻的隨從就是九獄教的少主。
「不行不行。」岑凜驚醒:「不能讓花成歡被他們抓到,要不我可就真的漏餡了。舅舅、找舅舅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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