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睦月似乎不怎麼意外,點了下頭又坐正了。
雪芝接著講:「崔家在貴國也曾是顯赫世家,雖然據我所知有些沒落了,後來才又讓庶女與貴國的元家聯姻,去當元家的繼室。元家是貴國更古老的貴族,只不過本家有些人丁凋零。」
雪芝看元飛昴面無表情默默喝茶,瞧不出心情如何,於是友善微笑說:「諸位別誤會,敝族一向關心朋友,那些世家大族的事也不算秘密,我們並不是刻意去探諸位的底細。」
元飛昴淡淡回應:「無妨,公主請繼續。」
雪芝說:「那就好。貴國很久以前曾派遣一位使者到這裡來,和敝族相處得不錯,給予了不少幫忙,那位使者正是崔家的人。不過都是我祖母那一輩的事了,就連我母親也只是稍有印象,我則是從他們口中聽說了這些往事。也因為這樣,敝族對崔家印象是不錯,所以收到崔家人來信時,不免有點先入為主了。」
蘇襄和問:「雨先生,那信是崔巍寫的?寫了什麼啊?」
雨懷栞簡略描述:「他跟公主說我在天川樓仗著先師的名氣和煉製炁清丹的本事,時常興風作浪,連樓主也聽我的。又說這次我到天安嶺也想藉著製葯的事,讓自己名利雙收,還利用後生晚輩,帶著自己表弟及元家長子走上岐途,希望公主能設法拖延我們,不要讓我們順利製葯,他會前來幫公主擺平我這個麻煩,詳細情形要等見面再談。」
雪芝接腔道:「也就是說,那個人可能之後會來到這裡,我提前知會你們一聲,好讓你們有點準備。」
雨懷栞把茶杯擱下,提出疑問:「雪芝公主讓我們看這封信,說了這些,不擔心我們反而對你們生出戒心,多了些心眼?」
雪芝挑眉看他,聳肩回應:「我的用意是想和你們合作,交個朋友。既然做到這地步,我也相信你們會看到我的誠意。崔家的人於敝族有恩是過去的事,那個人現在也不在了,敝族長久都沒有和崔家往來,比起已經消散的往日情誼,眼前的朋友更重要不是?換句話說,也可以理解成眼前的利害關係更重要。」
雨懷栞身為巫仙,敏銳察覺到了雪芝的心情和想法,也知道雪芝並非故作大方,這位公主雖然也有城府,可是並非對每一個人都選擇迂迴試探的方式,這次是真的對他們釋出善意。雪芝話都講得如此直白了,雨懷栞垂眼失笑:「公主說得是。我想,你也是察覺到崔巍想利用崔家前人曾經和貴族的情誼,所以不太高興?」
雪芝目光落到樓外凍結的瀑布遠景,輕哼道:「朋友之間的付出都是互相的,崔家從前那位使者對我們好,我們也會回以相應的友善和幫助,彼此間是平等的。但崔巍字裡行間都在暗示他們家的前人做了什麼,好像我們松塔族要對崔家所有人都感恩戴德似的,我族從來都不是神裕國的附庸,顯然那個叫崔巍,別名皓岳的傢伙並不明白。」
雨懷栞點頭認同雪芝所言,互助信任的前提是平等,這應該也是雪芝打算向他們示好的關鍵,他詢問:「對於崔巍的事,公主有何打算?」
雪芝一臉輕鬆的說:「就先晾著他吧。反正他一個巫仙,掀不起多大的浪。山下堡壘那些人多是星軍,只要你們幾位能先和他們打好關係,請葉長官事先防範,崔巍也無法有任何作為。現在即將進入大雪季,山路難行,除非有厲害的星軍幫忙,否則他是進不來天安嶺的。我已經先請人送信給他,敷衍他一陣子,所以他應該會等春天才過來。
雨先生你們也有不少事得忙碌,製葯前還得有不少準備,而龍膽花的花期一般在五月,不過天安嶺這兒的龍膽花,花期在六月,結果通常是九月開始,也就是說你們要在此長住,營帳是應付不了那麼久的,我會讓族人協助你們搭建屋舍,你們就安心在此住下吧。」
雨懷栞沒想到雪芝已經設想得如此多,和其他人一同起身行禮:「雨某和我的學生們,在此謝過公主大恩。」
雪芝輕笑幾聲,擺手說:「呵哈哈哈,已經是自己人就不必見外了,坐吧坐吧。」
蘇襄和忍不住插話道:「其實不必等到花期,我也能讓龍膽花綻放啊。」此話一出,雪芝一伙人都看向她。雪芝察覺到雨懷栞等人毫不訝異,疑惑道:「怎麼回事?」
雨懷栞這才解釋說:「我這位學生的魂核是花神,能操控草木花果。」
雪芝一臉狐疑:「是么?天安嶺的龍膽花,看起來和其他地方的龍膽花一樣,可是只有松塔族人才能順利讓它們開花,其他人也曾經跟我們拿了花苗或種籽嘗試,卻都在含苞的時候就枯萎了。蘇姑娘真的能讓龍膽花在這種季節開花結果?」
蘇襄和不太有自信的說:「可以一試。」
雪芝爽快道:「那好,試試也無妨,一會兒我就讓人送一些種籽過去你那兒。」
蘇襄和欣然回應:「多謝公主!」
雪芝回以淺笑,又轉頭對雨懷栞說:「如果事情真能順利就好了。其實我對雨先生的事有點印象,但並不是從崔巍的書信里知道的,過去我在鄰國當人質,後來神裕國暗中遣了一批星軍去保護我,並助我離開,其中有一位星君就是你們天川樓的學生。後來我認了那位星軍當義兄,他護送我回松塔族以後,又忙著去別處執行軍務,趕著建功立業,不過我和義兄約好明年春天見面,到時候雨先生也能見到你那位得意門生了。」
雨懷栞聽她所言,心中對那位得意門生的身份已經有所猜想,他淡淡一笑說:「那還真是托那位的福,讓公主願意信任我等。」
雪芝看他並不好奇,也不意外的樣子,不禁問:「你知道我義兄是誰么?」
「不知道。不過我猜是一位姓風的男子?」
雪芝亮了眼睛說:「對,沒錯。就是他,風朝緣。唉,當初我也是追得很辛苦呢,可他說了和你一樣的話,他說他已經心有所屬,為了那個人,他要趕緊建功立業,不然總是被心上人當孩子看待。」
雪芝逕自聊了不少風朝緣的事,一面觀察雨懷栞,不過雨懷栞反應很平常,她擔心自己有所誤會也就不再多問,轉而和蘇襄和他們聊。
茶會結束后,黎睦月和元飛昴說:「你先回去吧,我找表哥聊一會兒,很快的。」
元飛昴替他把衣氅攏好,輕輕撢掉肩上碎雪說:「去吧。」
雨懷栞離營帳沒有太遠,一抹深色的身影在雪白樹林間很顯眼,黎睦月很快就找到他。雨懷栞帶著溫柔笑意回望表弟說:「怎麼沒和大個子在一塊兒?擔心我?」
黎睦月垂首,訕訕然笑了下說:「哥哥你喜歡風學長,聽到公主聊風學長的事,心情很複雜,也很擔心他是不是?」
雨懷栞知道這個表弟覺醒后能力不凡,即使不想刻意探察他人的心聲,也會有所感應,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坦率道:「嗯,我喜歡他,擔心他出事,不過我也討厭他,覺得他很煩,不曉得是討厭他多一些,還是喜歡他多一些。明明人就不在這裡,還要害我心煩意亂,風朝緣實在可惡。」
黎睦月聞言莞爾道:「這麼看來,哥哥真的很喜歡他啊。」
雨懷栞斜睞少年的笑容,語氣冷淡道:「我討厭他。」
黎睦月順他的意附和:「是、是,哥哥好討厭風學長,他真的太可惡了,怎麼能說走就走,等之後見面,我叫阿昴幫忙把學長綁起來,讓哥哥你好好的教訓他,這樣好不好?」
雨懷栞實在無法對這麼可愛的表弟發脾氣,被這樣取笑戲弄也生不出多少火氣,即使瞪著黎睦月,心裡也只覺得這少年萬分可愛,他睨著黎睦月半晌才伸出雙手掐著那張含笑的小臉,惱羞低語:「不必了,不必你們多管間事,我自己的事會自己看著辦。」
「嘻嘻嘻。」黎睦月被掐得臉變形,卻依然笑了起來。他知道表哥已經沒事就稍微安心了。
雨懷栞鬆手,黎睦月揉著臉頰繞去他面前說:「哥哥,我想談談崔巍的事。」
「怎麼?怕崔巍惦記你家阿昴,你想先下手為強?」
黎睦月點頭,雨懷栞沒想到自己真的說中了,有些愣住。黎睦月說:「我討厭傷害阿昴的人,崔巍是真的可惡,我希望他消失。」
雨懷栞沉默思索了會兒,壓低嗓音說:「你想殺他?」
黎睦月的表情依然純真無害,目光也那樣清澈透亮,一點都瞧不出有殺意,他搖頭回說:「我不想殺人,或許有比殺人更好的辦法。崔巍認為覺醒者就是高人一等,所以他討厭天川樓、討厭神裕國、討厭炁清丹這些葯,討厭哥哥你。那麼,何不讓他去他喜歡的地方?雪芝公主先前待的樊丹國是個覺醒者至上的地方,很適合他。」
「崔巍好歹是一等星的巫仙,要是他煽動樊丹作亂,到處攻打其他國家和部落怎麼辦?」
黎睦月一臉正經接話道:「是很令人困擾啊。那麼,就讓他再也不是一等星?」
雨懷栞望著他,少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的意思是,用藥?」
黎睦月微微勾起唇角,用間聊的語氣說:「嗯,不過還是先忙我們自己的正事吧。他並不重要,有空再說。」
雨懷栞失笑:「小月啊小月,你啊。」他竟有些看不透這少年,方才有一瞬間感到悚然,不管怎樣,黎睦月是自己人真是萬幸,倒不是因為跟黎睦月為敵有多可怕,而是因為他知道黎睦月對外人冷漠到近乎無情。
雖然黎睦月並不是冷酷兇殘的性子,但雨懷栞很難想像要是表弟用那種冷漠的態度對自己,他該有多難受。黎睦月即使是對討厭的傢伙,例如崔巍,也沒有要趕盡殺絕的意思,而是用一種把垃圾掃乾凈的態度,雨懷栞認為這種態度有時反而更刺傷人吧?
幾日後,蘇襄和果真把雪芝給的龍膽花種籽催生髮芽、茁壯,同時松塔族也在協助他們搭建屋舍度冬,以及準備研製藥材的器具。雨懷栞分配工作給每個人,每天日子都很忙碌,蘇襄和順利讓龍膽花綻放、結果,只是不確定那些花果是否能和松塔族人栽植出來的有相同特性,雨懷栞親自試了新製的葯,元飛昴和山下堡壘的幾名士兵也自願加入試藥的行列。
雨懷栞講過,關於新葯的配方在他師父在世時已有雛型,只是當初太早離開天安嶺,沒有機會用新鮮材料試做,所以這回製出的丹藥更像是炁清丹真正的成品。這也是那些試藥的覺醒者對雨懷栞有信心的原因之一,再者有雨懷栞在這裡,出了事也不怕找不到人。
雨懷栞和元飛昴最初服食新的炁清丹,前三日會變得嗜睡,之後才恢復往日的作息,巫仙依然能敏銳感受到他人的心緒變化,不過少了混沌的感覺,即使幫其他覺醒者做安撫、凈化識界,也不再那麼容易疲憊。這種新葯吃一次能維持十天半個月,但一個月內不宜服食太多次,雨懷栞吃到第四次就發覺藥性疲乏,整個人變得更疲憊虛弱,魂核和識界也更為混亂。
元飛昴試藥的情形也和雨懷栞相像,嗜睡期似乎是為了適應新葯,之後五感依然敏銳,但不再像從前那樣五感飽受刺激所苦,即使沒有巫仙安撫也能維持好一段時日的安定,但一個月內吃到第四次丹藥后,會忽然變得比不吃藥更難受,失眠、煩躁,無端的想發火,想攻擊些什麼,甚至陷入恍惚失神的狀態,好在黎睦月穩住了他,助他熬過藥性反噬。
雨懷栞反覆嘗試、修正配方,他們仍在試驗新葯,雪芝也幫了不少忙,冬季將盡,新葯無論配方或成品都日漸趨於完善。
某個寒冷卻又晴朗的早晨,有人急切敲著雨懷栞住處的大門。擾人的敲門聲傳開來,隔壁熟睡的黎睦月皺眉低吟,元飛昴雙手替他掩住耳朵,沒空去管雨懷栞那屋的事。
片刻后另一頭的屋裡傳出蘇襄和的吼聲:「雨先生,有人找你啦!」
雨懷栞前幾日又試藥過度,雖然抓了些葯湯喝完已經緩和許多,但身心都有還有些混亂,這天他本打算睡到下午,卻在一早被吵醒,聽那敲門聲好像沒那麼容易罷休,他只好一臉陰沉走去應門。
「誰啊?找死么?」雨懷栞一開門就看到熟悉的笑臉。
「先生,是我啊。」風朝緣展開雙臂往門裡人撲,卻只撞上冷硬的門板,他抹了抹臉,趕緊湊上前繼續敲門:「先生開門啊,你不認得我啦?我風朝緣啊,先生!懷栞!」
雨懷栞眉頭皺得死緊,深吸一口氣后再次開門,不等風朝緣反應過來就朝其怒吼:「吵死啦!再妨礙我睡覺,我剝了你的老虎皮!」
風朝緣看他氣色確實頗差,可憐兮兮問:「對不起,那你要睡多久?」
「看我心情。」雨懷栞冷冷說完就用力關門,此刻對他來說,睡覺才是要緊事,反正風朝緣看起來沒有斷手斷腳毀容,那就夠了。漸漸入睡后,他才在半夢半醒間想著:「我剛才好像見到風朝緣在門外,是夢么?」
風朝緣站在門外發獃,雪芝不帶侍女隨從獨自走來,看到義兄傻愣的側臉就掩嘴輕笑,風朝緣盯著門板問她說:「你笑什麼?」
雪芝饒富興味低語:「沒什麼,只是沒想到哥哥你也有今日?呵呵。」她以為風朝緣一向都很吃香,畢竟年輕有為,又英俊帥氣,多的是人喜歡,沒想到也會這樣追著人家身後跑,還吃了閉門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