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塔族幫忙搭起的營帳里燒著暖爐,地上鋪著厚氈毯,晚上黎睦月和元飛昴、表哥一起睡,他鑽到元飛昴懷裡,把對方當成第二個暖爐。營帳里有三個男人,白日里他們也和雪芝提過各自的感情關係,原以為雪芝會打消念頭不對他們發花痴,但花痴顯然是種毛病,說發作就發作?
黎睦月睡到半夜覺得不夠暖,因為充當「暖爐」的人不在身旁,而是在營帳外和雪芝打起來。他看了眼外頭,雪芝是獨自過來的,元飛昴看起來是為了不打傷雪芝才被纏上。他回頭看雨懷栞明明已經被打鬥的動靜打擾,卻還堅持繼續睡覺不肯起來,於是湊過去搖雨懷栞手臂喊:「哥哥,起來啦,他們在打架。」
雨懷栞翻身背對錶弟,帶著睏意敷衍:「妖精打架?隨他們去打啊。」
黎睦月蹙眉吁氣,嘟嚷著:「公主說不定本來是來找你的,哥哥你對付公主很有一套,幫幫忙嘛。」
雨懷栞打呵欠含糊回應:「你去,我好睏。」
黎睦月知道這幾日表哥的確為了諸事操勞,也不再麻煩他,自己走到帳外喊:「公主,你不要玩了,天這麼冷,你穿得這樣少,會著涼啊。」
雪芝僅在肩上披了短短的白色獸皮披肩,戴了頂雪白獸皮帽,身上衣物合身到能襯出曼妙的身形,她漂亮的旋身收住攻勢,一手撐在腰側笑睞黎睦月說:「你這麼關心我?」
「我看了你的衣著覺得冷。」黎睦月補充道:「敝人只是以一個類似父親的心情關心公主的身子。」
雪芝睜大眼愣了下,哈哈大笑:「瞧你怕成這樣,放心吧,你沒比我高多少,我喜歡特別高大的男子,所以不會盯上你。」
黎睦月心想自己並不矮,但好像被公主輕視了,心中微微的無奈和不悅。他看元飛昴氣息絲毫未亂,神情冷峻如霜,眼神隱含殺氣,大概是被挑起了一些原始獸性,於是喊道:「阿昴,回來。」
元飛昴一聽清亮的呼喚聲就回過神來,眼中戾氣在頃刻間消散無蹤,安靜踱回黎睦月身旁。
雪芝忍不住揉了揉自己隱隱作痛的手臂,一面觀察那兩人之間的相處,雖然元飛昴沒有打傷她,但也絕對稱不上憐香惜玉。那高大挺拔的男人前一刻還像頭狼,下一刻就變忠犬回到黎睦月那兒,看得她心情有點複雜。
她回想稍早的情形,幾乎是在她掀開營帳的當下,元飛昴就和她打起來,一個字都懶得多講,現在那個大塊頭卻神情溫和催促黎睦月進營帳說:「快進去,外面冷,你會著涼。」雪芝心情也冷了,沒有試探的心思。
黎睦月低頭看元飛昴光著腳,眉心皺得更緊:「你才是,怎麼光著腳就出來了。我還好,你先進去,不能光腳站在雪地上啊。快,不然我要不高興了。」
元飛昴拗不過黎睦月,進營帳前還稍微回頭瞥了眼雪芝,確認雪芝不會對黎睦月出手才走,而且這一眼充滿警示意味,毫不客氣。
雪芝帶著笑意跟黎睦月開玩笑說:「你叫他別這樣瞪我,我會很興奮。」
黎睦月苦笑:「請公主別戲弄他了。」他覺得雪芝挺頑皮的,不過並沒有存什麼壞心思,這趟過來似乎也不是真的想搶婚,更像是在試探他們,所以他並沒有心生怨氣,只是有些無奈。
雪芝自顧自的說:「雖然你不比我高多少,但仔細一瞧,模樣、脾氣都很好,比方才那個沉悶的大個子有意思,要不要考慮當我第六位夫婿?我們松塔族的生活很自在,還有五位哥哥和你一起分擔家務,很輕鬆的。」
此話一出,元飛昴立刻走出營帳,把一件紫灰獸皮衣氅裹到黎睦月身上,冷冷盯住雪芝說:「他是我的。」
黎睦月拍拍元飛昴環在身前的手臂,赧顏笑說:「別緊張,公主她逗你的。她知道你聽得見。」
雪芝掩嘴笑了幾聲,很快收起笑容正經道:「是啊,開個玩笑。雖然我有點花痴,但也不是亂挑夫婿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的夫婿要全心全意的向著我。不過,你們要怎麼證明對彼此是真心相愛的?光是拒絕我一個不夠吧?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就算是喜歡男人的男人,應該也會看中你們,往後說不定你們會有更多爛桃花,久而久之不也會互相懷疑、磨擦,繼而心生嫌隙?」
元飛昴壓根沒有要理會雪芝的意思,低頭撈起黎睦月的雙手溫柔將它們搓暖,再摸上黎睦月被寒風吹涼的臉皮,放輕語氣低喃:「這裡太冷,進去吧?」
「還沒說完,不能失禮。」黎睦月微笑搖頭,邀雪芝說:「公主進來聊?不過帳內皆是男子,還是不妥吧。」
雪芝笑應:「我並不冷,不必如此。只是好奇方才我問的話,你們還沒回答呢,怎麼證明你們彼此相愛,以後也不變?」
黎睦月說:「我沒有說以後也不變啊。」話剛說完,元飛昴就用力握緊他的手,他眼含笑意小聲說:「可能變得越來越喜歡啊。」
雪芝哼了一聲:「嘴上說說誰都會啊。我的夫婿都把他們的身家性命全交給我了,我會照顧跟守護他們一輩子,若有違誓言,就遭全族唾棄、驅逐。你們呢?」
黎睦月輕嘆,在夜色里呼出了一團白霧,他說道:「世事無常,我們的確無法證明自己不會變,若僅憑口頭保證、立誓,多半也沒什麼意思。我只要知道我心中有他,也感受得到他心中有我,這就夠了。」
雪芝說:「不是可以考驗看看么?看他願意為你做什麼、吃多少苦?或是考驗他有多信任你?如果你跟我睡了,那他還一樣喜歡你么?他什麼都聽你的?」
黎睦月聞言忍不住輕笑一聲,他說:「我這麼喜歡他,怎麼捨得考驗他。我不需要他為我做什麼,不想讓他因我吃苦,我信任他,也信他同樣信任我。身體經歷了什麼,有時是迫於無奈,就像生老病死一樣,若是無法自己選擇,誰也不會責怪誰,只會心疼。我不需要一個凡事順從的伴侶,他也不需要。我對他的真心,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或證明,只要我們彼此體會到就夠了。倘若有天誰變了心,不再相愛相守,我或許也不會執著,各自散去。」
元飛昴聽得激動,恨不得將黎睦月抱緊,但又不想打擾他們交談,只好牢牢握住黎睦月的手,臉和耳根都悄悄泛紅。
黎睦月說:「既然相信,就不需要考驗。刻意去考驗,只是在消磨信任。」
雪芝聽他講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她臉色有些沉,輕蹙眉心嘀咕:「你跟你表哥一樣凈說些大話。」
「信不信由你了。」黎睦月微笑,他就如方才所說,根本不打算對別人證明什麼,他只關心元飛昴的心。想到這裡,他看向元飛昴,兩者相視一笑。
雪芝眼力不錯,把他們眼神交流都看在眼中,只覺得自己今晚跑這一趟有點自討沒趣,她撇了撇嘴說:「算了,我已經有五位極好的夫婿,也不至於和你們計較。」
黎睦月好奇問:「松塔族的女子最多能有幾位夫婿?不會忙不過來?」
雪芝反問:「你們異族的男人不也都三妻四妾?」
黎睦月說:「神裕國的男人只能有一位正妻,至於妾室,也不是每一州郡都允許,皇親貴族倒是可以納妾,但也有不少規矩。聽說松塔族的女人通常會有兩、三名以上的夫婿,公主的夫婿不會太多而導致您分心?」
雪芝笑了聲,解釋道:「這實在很難三言兩語講清楚,不過不是所有夫婿跟我都是談感情談來的,就像古時候一些皇帝封女子妃嬪、封女官一樣,名義上都是皇帝的女人,但有些只是為了做事方便才擔任那樣的品級而已,未必會有夫妻之實。不過,我的夫婿對我一心一意這點卻是真的。」下屬對上司的確也需要忠誠,她不認為自己有說錯。
雪芝玩累了,擺手說:「好啦,我想回去歇著,就不跟你聊了。今晚我玩得算愉快,你們繼續睡吧,不擾你們了。」她說話時又降下細雪,她攏好披肩轉身離開,煙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霧中。
營帳內,雨懷栞聽外面動靜平息了,才又默默睡熟,然後做了一場夢,夢到春天盛開白花的辛夷林間,一頭白虎從山坡上跑下來,在他身旁繞圈跑來跑去,最後撲到他腳邊要他摸。他本想輕輕踹白虎一腳,但睨視片刻后還是彎身摸了摸白虎的腦袋,小力揪著圓絨的虎耳低罵:「跑去哪裡了?」
白虎抬掌把他按倒,他跌坐在地上有些氣惱,往白虎身上小力踢了下:「做什麼啦?」
白虎用腦袋撞他,接著往他身上蹭,他推著白虎罵:「煩死了,走開啦,既然不會留下來就不要再出現。」
一覺醒來,雨懷栞覺得肩膀有些痠疼,少了枕頭果然睡得不太好。營帳里已經煮了一鍋湯,黎睦月微笑招呼道:「哥哥你醒啦?公主送了不少食材,還有侍女過來幫我們煮早飯,這鍋湯里有很多料,還有老山蔘,喝了很暖,我給你舀一碗。」
「吃這麼好?」雨懷栞坐起來,隨意挽好長發,撓著臉頰戲謔道:「公主對我們可真不錯,要是她缺第六位夫婿,我就考慮考慮。」
黎睦月苦笑:「你別亂說,要是被聽到會惹麻煩的。而且你明明心有所屬,公主其實也挑剔,說是要對她一心一意的人才行啊。」
雨懷栞抬手示意他別再叨念:「行了、行了,我不亂說了。」
「哥哥沒睡好吧?我吃飽了,幫你捏捏肩頸。」
元飛昴搶在黎睦月出手前幫雨懷栞捏肩膀,雨懷栞知道元飛昴對錶弟的佔有欲和保護欲一樣強烈,他看著有點手足無措的表弟笑了下,說:「哦,手勁很夠呢。」
雨懷栞好像發現這麼逗他們兩人很有趣,等元飛昴捏完他的肩頸后,他朝黎睦月展臂說:「哥哥太寂寞了,來給哥哥抱一下。」
元飛昴眉頭一緊,內心糾結了一瞬就立刻搶先黎睦月湊到雨先生面前抱住人。
「啊。」黎睦月輕訝一聲,雨懷栞則噗哧笑出來並拍拍元飛昴的背說:「好了好了,鬆手吧,哈哈哈。」
黎睦月不懂表哥怎麼忽然戲弄元飛昴,但是表哥看起來開朗了不少,他也安心了點,拉著元飛昴小聲說:「謝謝你啊,我也幫你捏捏肩膀。」他感覺元飛昴放鬆不少,這人個子高大,其實心思也頗細膩,也因為這樣吃了不少苦。
過往崔巍帶給元飛昴不少痛苦和折磨,那不是任何巫仙能一下子就治療好的,黎睦月自覺醒以後天天都在為元飛昴重整識界、安撫魂核。元飛昴也是運氣極好,遇上黎睦月這個和自己極為契合的巫仙,不然他硬撐到現在也只怕是會真的廢了,淪為披著人皮的野獸,甚至比野獸還不如,漸漸失神、迷失在自己混亂的識界之中,再也無法清醒過來。
他們吃飽梳洗后就去關心隔壁營帳的兩人,榮嫣的病沒有再惡化,前一天服過公主送的葯,氣色好了不少,只是仍需要休息。蘇襄和本來想留下來陪榮嫣,榮嫣不願意拖累他們,讓蘇襄和跟著雨先生去找公主交涉龍膽花和其他藥材的事。
原以為雪芝公主會刁難,沒想到雪芝出乎他們意料的大方慷慨,直接答應要長期和雨懷栞合作研製新葯,提供天安嶺的龍膽花。
瀑布旁的山坡間築有樓台,雪芝邀他們幾人在此飲茶賞雪,這裡四季皆能居高臨下欣賞美景,現在瀑布幾乎凍結了,當陽光從高大杉木林照下時,空中飄飛的雪花會反射耀眼璀璨的光采。在這樓台上就算是隨意遠眺,也能看到雪地間飛禽走獸的活動,別有一番趣味。
星軍多半不畏寒冷,巫仙體質則和一般人差不多,不過松塔族的人多半耐寒,所以雪芝和她的侍女們依然穿得不多,披了一件獸皮大氅就足夠保暖。雨懷栞添了一件大衣,黎睦月則恨不得把自己包成一顆大球,相較之下蘇襄和、元飛昴的衣著在巫仙看起來都太單薄。
黎睦月接過公主遞來的熱茶,道謝后看向對面的蘇襄和問:「你真的不冷?」
蘇襄和挑眉微笑:「我覺得很涼爽啊。」
其實這天的天氣很好,晴朗乾爽,卻比前一天還冷,這裡水氣又稍重,黎睦月冷到都不想開口說話了。雨懷栞喝了熱茶覺得暖和不少,他向雪芝確認道:「公主真的願意提供這裡的龍膽花?公主之前不是才說,炁清丹那類的葯是陰謀?」
雪芝率性一笑,否認自己先前的講法:「先前是我太天真,想得還不夠,接下來我會好好瞭解這葯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言,我也希望身邊的人不會因覺醒后的癥狀所擾,要是能像一般人生活,那自然是最好的了。先前雨先生說的話,我也仔細思量過,的確是有道理,我替母親掌管松塔族的事務,自然不能單憑一己私慾或好惡行事。先前要是有何誤會與冒犯的地方,還請你們包涵。」
雨懷栞他們紛紛點頭回禮,雙方氣氛緩和許多,雪芝朝一旁侍女使眼色,那侍女將一封書信遞給雨懷栞。雪芝說:「本來多少有些試探你們的意思,不過昨晚聽了黎兄弟一番話,我想多餘的試探和考驗,確實會消磨情誼,這才打算今日和你們攤開來說個明白。
松塔族一直和貴國處得都不錯,雖然久遠以前也曾有糾紛,但是在許多前人的努力下才換來今日的太平與友誼。」
公主說話間,雨懷栞摸了摸書信的紙質,知道這是神裕國京城和一些大城的貴人才會用得上的紙,鄰座的黎睦月也湊近瞄了眼,他抽出信紙先看了署名,輕聲告訴黎睦月說:「皓岳。崔巍的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