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參陸 (2/2)

匡啷,丁寒墨茶杓掉落,撿拾茶杓時還撞歪了一旁放茶罐、茶餅的漆盒。曲永韶噗哧笑出聲說:「怎麼啦?我喊你夫君不對么?」
丁寒墨目光微黯,心想曲永韶還是沒變,很調皮,老是愛逗他。他冷冷道:「沒有,是我不夠專註。」
曲永韶瞧出這男子在鬧脾氣,反而令他興緻高昂,等丁寒墨端茶給他時,他握住對方的手說:「我平常都喊你什麼啊?」
「一會兒恢復記憶你就知道了。」
「哼,還會弔人胃口呢。」曲永韶收起輕浮的樣子,端起茶碗淺啜,等他享用完這杯茶以後,丁寒墨把蘇惠詩給的葯都擺出來,擔心他一會兒出了什麼事先準備著。
丁寒墨問:「該為你解除封印了,你想待在哪裡?」
「要不我去躺著吧?」
丁寒墨心想也好,點頭帶他去寢室。曲永韶進了房間就好奇環顧四周,儘管他都記不得了,但是這房間讓他感到安心,他瞥見角落間置的一張嬰兒搖籃問:「怎麼有張搖籃啊?我、我是想要給你生孩子么?」
丁寒墨聞言不禁淺笑,搖頭說:「在我還是顆蛋的時候,那是我的床。你不用怕,不會讓你生的,捨不得你疼。」
「喔。」曲永韶面紅耳赤,一時羞於直視對方,轉身脫了鞋襪躺到床上。丁寒墨的手輕貼到他額面溫柔低語:「別怕,很快結束。」隨後那隻手挪往他天靈,那手溫相對有些涼,但注入的真氣是溫和暖熱的,他有些睏,覺得自己神魂化作一朵花,從雲端開始飄落。
解開封印的過程,曲永韶好像看見一個奇妙的夢,夢裡他是一株蘭草精,長得不像現在這樣,並不搶眼,夢裡也有丁寒墨,可是丁寒墨生得非常俊美,雍容貴氣,那個丁寒墨給他看了很有意思的東西,夜幕里有許多飛竄的星光,那些光變成許多事物,他似乎也跳舞回禮,那個俊美非凡的男子愣愣望著他沒有跟著起舞,但夢裡他覺得很開心。
夢境一轉,他看到自己幼年總提著一個小竹籃,籃子里有顆金蛋,被他拿花布、香香的花草裝飾、保護著,記憶如雪花般一片片飄落、積累,最後他看到徐絳昕朝丁寒墨胸口刺了一劍。
「不!」曲永韶流著眼淚猛然坐起,一見到丁寒墨就慌亂抱住對方,又趕緊退開來緊張道:「你的傷口,你的傷、讓我看看……」
丁寒墨抱緊曲永韶安撫道:「沒事了。我沒事,我好好的在你面前,是你爹娘救了我。你記起來了么?」
曲永韶吸了吸鼻子,抹著眼淚點頭:「嗯,想起來了。你給我看傷口,我想看。」他哽咽央求,伸手去剝丁寒墨的衣服。丁寒墨這次沒攔他,由著他揭開衣襟,他看見丁寒墨胸口上的劍疤還很新,心疼得輕輕觸摸。
丁寒墨按住心口上那隻手說:「已經癒合了,很快會好,連傷痕都不會有。」
「嗯。」曲永韶還是心疼,那是華星劍給的傷口,不是尋常刀劍殺傷,能傷及魂魄的。不過以丁寒墨的樣子看來,算是恢復力驚人了。他說:「還得上藥才行啊,不能偷懶。」
「好。」丁寒墨看曲永韶的神色,的確是恢復記憶了,他溫柔握著對方肩膀,在其額頭輕吻。
曲永韶抹了抹眼淚,湊過去親了眼前那道傷口,兩人相擁良久,他才靠在丁寒墨懷中回想道:「剛才除了這一世的記憶,我好像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見什麼了?」
「記不清了。不過,夢裡有你跟我,是開心的夢。」
丁寒墨莞爾:「那很好。現在不是夢,會更好的。」
「寒墨,我好想你。」
「我也是。」
曲永韶抬頭望著他輕笑,眉眼間都是柔情和甜蜜,還有重逢的喜悅,丁寒墨亦然。
傍晚他們又回曲家,曲家炊煙裊裊,曲永韶牽著丁寒墨去找娘親說:「好懷念啊。」
在廚房裡幫忙的曲槐夏笑說:「一會兒的飯菜香更懷念啦,你們兩個出現得正好,都來幫忙啊。」
吃飯時他們又搬了另一張桌子併在一起,邊吃邊討論之後要做張更大的桌子,聊之後修鍊、種田、添置傢俱等等。丁寒墨請江煥生替劍靈重鑄一把劍,不過他的本命法器還是一枝筆。
劍靈重穫新生,被取了一個名字叫逢新,變成一個小娃娃天天跟著丁寒墨、曲永韶跑,就像他倆的孩子似的,丁寒墨幼時的搖籃成了那孩子的新床,聶坤還把那張搖籃補強過,曲槐夏特別疼那孩子,最喜歡聽劍靈小娃喊自己槐夏姑姑。
江煥生和聶坤另外搭建了住屋還有煉器的工坊,新年過後才落成。不久后曲紅葉跟曲槐夏一起回常月庵,而曲家則收到鳳鳴山莊以法術傳來的信息,想邀他們一家去作客,徐廷曄想向他們賠罪和道謝。他們一伙人圍著新的大圓桌聊起此事,曲桓陵問江煥生說:「你怎麼看?要不要去?」
江煥生淺笑:「雖然我信得過徐莊主,但還是不去為妙。不如問問永韶吧?他待過那裡,比較清楚情況?」
曲永韶立刻說:「當然不去啦。要賠罪怎麼是讓我們自己過去?道謝也一樣,誠意不足啊,也可能徐莊主不太懂這些世故。不過一想到有可能和他兒子見面,我就不想去。」
丁寒墨喝了口酒附和道:「不想去。」
蘇惠詩笑嘆:「不過人家都能傳信來這島上了,就怕他們繼續糾纏。」她的顧慮也是其他人都在想的,此話一出飯桌上又變安靜了。
丁寒墨說:「整座島都挪走就好了。」
曲永韶問:「這種事辦得到么?」
曲桓陵苦笑:「神仙的話就辦得到吧。」
「辦得到,雖然我不是神仙。」丁寒墨的手被曲永韶握住,他對曲永韶淺笑了下,解釋說:「前幾日這座島睡醒了,逢新先發現的,我跟逢新還跟牠聊了一會兒。牠說自己是神獸。」
原來這座島本身是隻神獸的傳說是真的,這是一種叫寶巒龜的神獸,在此沉眠千萬年了。丁寒墨說:「神獸說想去哪裡都能跟牠講,牠無聊才睡覺,就算移動也是漫無目的,所以帶著我們四處走也無所謂。」
蘇惠詩問:「這神龜吃東西么?」
丁寒墨說:「待在地氣適合的地方就能充分休息,不過不吃也無妨。」
曲桓陵忍不住擊掌:「那太好啦,我們這就啟航啊。」
蘇惠詩笑著拍他肩膀:「等等,我得傳信跟紅葉她們說一聲,免得她們擔心。」
江煥生也很高興,曲青陽跟他說:「太好了,看來能四處找新的材料了。」
無名島就這麼遠離了神洲,神洲上的修真者們無論是想求醫、求葯、求法器的,都再也找不到這座島了。
寶巒龜馱著千百座山巒遊走的那日,丁寒墨帶曲永韶到一座高山上看雲海,他把失去修為的道侶仔細裹在皮裘里,旭日自雲海升起,曲永韶打了一個呵欠跟他說:「我靈根傷損得厲害,只怕無法再為你煉金丹了。」
「無妨。」
「等你成仙、成神后,我也沒辦法跟著你一塊兒飛升。」
「不會。」
曲永韶蹙眉輕嘆:「難道你是說不成仙么?」
「嗯。我只想待在有你的地方。」
「這樣啊……」曲永韶窩在丁寒墨懷中想了想,帶著睏意輕喃:「其實你也不必顧慮我,儘管飛升成仙去啊。雖然我會有些寂寞,但也會為你高興的,之後等我入輪迴,也就不寂寞啦。」
丁寒墨收緊雙臂說:「我不讓你寂寞,你去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你這樣講,會害我忍不住盼望著……」
「盼望著也好。我不會讓你失望。永韶,我想求你一件事。」
曲永韶在他懷裡笑出聲:「求我啊?說得我好像是神明一樣。」
「嗯。你是我的神明。」
「那好,信者丁寒墨,說出你的願望來。」曲永韶唇含笑意轉頭嘬了下丁寒墨的下頷。
丁寒墨和曲永韶互換了一縷神魂,前者攤開掌心,一團冰藍色光暈浮現,這團光先是變成小小的九尾白狐,後來又化成一尾雲龍飛入曲永韶體內,潛入紫府與其神魂相融。而曲永韶也被攝走一團白熾的光亮,他的那一道神魂化作一個小小的他,飛撲進丁寒墨心口與之合而為一。
這麼做太過親密,對合籍雙修的道侶也有點多此一舉,不過他們只是想這麼做,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曲永韶似有所感的說:「修仙問道者,都是有一點不甘心,師於自然、求道於三界的同時又逆天而為。但我和你似乎沒什麼矛盾,生來就會邂逅、會相識相戀,像日月星辰的運轉一樣自然。」
丁寒墨和他心有靈犀,一句接一句的說:「道何在?在本心。」
曲永韶笑應:「本心為何?」
「在自己如何照見世間眾生,世間眾生也將如何看待自己。」
「寒墨,我一直不覺得自己是煉丹的天才,煉丹除了熟知藥材特性,其實和其他修真者所求是殊途同歸,你知道最難的是什麼?」
丁寒墨說:「世間最難,就是簡單。」
「是啊,簡單。像我小時候天天提著竹籃,帶著你,也沒想別的,只盼著儘快見到你而已。然後你出世了,我也只是想著,能和你在一起,快快樂樂的,做什麼都好。我好像有點記起那個夢了,夢裡我是一株蘭草,在你命里……」
「嗯?」
曲永韶有些戲謔道:「在你命里花開花落。」
他們倆後來離開原本的居所,選了較遠的一座山修鍊,其實是不想讓親友們擔心。丁寒墨一直壓制修為,不去突破境界,他們也漸漸少和親友們聯繫,後來還哄著親友們飛升去其他大世界。這世界最後只剩下他們倆,還有逢新這個似乎長不大的劍靈一起相依為命,直到千餘年後,丁寒墨與曲永韶迎來天人五衰。
那年冬季格外寒冷,不過很快就要到春季。他們一家三口回到丁家,虛弱躺在床上相擁,逢新小娃守在床邊面無表情看他們。
一日之內,曲永韶迅速變成了滿頭白髮,丁寒墨的黑長發也變得灰白,他們聽著彼此微弱的氣息,很輕的笑了。丁寒墨撫摸曲永韶臉頰,曲永韶喊逢新說:「新兒,記著我之前講的,我們走了以後,你就去常月庵,或是以前你姑姑、叔叔去過的地方交朋友,自己在這島上會寂寞吧。」
逢新說:「不寂寞,有龜爺爺跟我講話。」
「傻孩子。多到別處看一看啊,也帶你的龜爺爺一起。」
「新兒不傻。永韶爹爹傻。」
曲永韶輕哼:「不跟你廢口舌。寒墨,你看那小子,老頂嘴。」
「我哄你。」丁寒墨輕吻他眉心,又親了下鼻樑,深深望著懷裡人說:「不用擔心,一會兒若我先走,我等你來。若你先走,儘管走吧,我會找到你。」
「好啊。寒墨,我不怕的,天道有情,故生生不息,你記著從前我剛恢復記憶的那個夢么?我願……在你命中……花開,花落,我會盼望著你,盼著你……」
逢新看兩個爹爹的身影都化作閃爍光亮的霜雪消逝了,他立刻變出寒墨爹爹給的那枝筆,也是他以前住過的筆,然後跑去找了一張紙作畫,寒墨爹爹曾誇他畫得很好,他畫了兩個爹爹年輕時坐在花田裡對他笑的樣子,一整天對著那張畫發獃。
一隻黑兔從屋外跳進來,到逢新腳邊蹭了蹭,逢新抱起黑兔說:「我畫得很像吧?不過,這枝筆可能壞了,畫出來的東西都沒有變成真的。」逢新臉上不自覺露出悵惘的表情。他其實明白能畫物成真的不是這枝筆,是丁寒墨。
春天到來,一個小娃作男童打扮,提著小竹籃回到神洲,籃子里是他的所有家當,冬眠后還沒睡醒的寶巒龜爺爺,還有兩個爹爹替他寫的幾封拜帖,以及一枝黑桿白毫,看起來很普通的筆。他找到了敘道堂想買消息,被一位客人撞倒坐在地上,身後冒出一隻小手要拉他起來,他回頭看,小手的主人是個和他差不多小的男童。
那男童說:「走路當心,摔傻了?」
小娃搖頭回嘴:「你才傻呢。」
男童毫無慍色,面無表情問:「你也是劍靈?」
小娃點頭:「我叫逢新。你也是?」
「我叫華星,最近才出世的,主人把血都餵了我就死了。我不喜歡那地方,想隨處走走。你去哪裡?」
「去常月庵,你知道怎麼去么?」
「不知道。我跟你走吧?我無聊。」
逢新想起永韶爹爹讓他多交朋友,他點頭答應:「也行。不過不可胡亂殺生,爹爹們說了,不能濫殺無辜。」
「好吧。」華星又朝小娃伸手,兩個孩子走進敘道堂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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