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哪兒來的客人?也是來吃喜酒的?」魏燃手持長槍橫在肩頸上,一頭紅髮張揚飄飛,他分明也跟其他修士聽到徐絳昕低語的那句話,知道突然現身的三者都不是徐家的賓客,但只要能讓徐絳昕陷入混亂、居於下風,他不介意搗亂,敵人的敵人暫時能是朋友的。
「唉喲,我認得那位灰眼睛的,這不是曲公子的道侶么?」魏燃佯裝訝異的補了句話,招來徐絳昕幽冷的目光和警告:「魏燃,勸你少說話。」
丁寒墨沒答理魏燃,只是稍微回首,雖然這樣也看不見身後房間里的人,但以神識探查就能知道曲永韶是平安的。在他面前二位長輩也在此時大聲報上姓名:「我是曲桓陵,這是我妻子蘇惠詩。徐少主要帶走我兒子,沒問過我們兩老似乎不合情理吧,再說,我兒子也已經有道侶了,你這麼做無非是趁虛而入。」
徐絳昕看了看那對夫妻有些疑惑:「你們不是十多年前就該死了么?掉到澤天秘境的冰隙里,沒人能活著出來,那姓丁的也不是人族,你們八成也是妖魔假扮的。」
蘇惠詩大笑幾聲,搖搖頭看那徐姓後輩說:「徐少主太自大了,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凡事都難說。我們也是因為朋友曾送了一件法器才能在深淵活了下來,又碰上故友之子才幸而獲救的。這位丁小友雖然不是人族,但也絕非妖魔,我們夫妻二人皆可以性命擔保。再說,就算是人族也未必都無害不是?也有些是披著人皮做著比妖魔還不如的惡事。」
曲家幾個兄弟姐妹都因為太過驚喜而懵住,曲青陽率先反應過來喊了他們:「爹!娘!」
曲桓陵他們夫妻回頭對孩子們微笑,看曲青陽他們幾個臉色陡變喊著小心,丁寒墨再次出手將偷襲而來的劍招擋下。
丁寒墨僅以一枝黑桿白毫的筆擋住修真界三大名劍之一的華星劍,雷電火光在他和徐絳昕之間亂竄,他釋出寒氣,而徐絳昕周身的炎氣也使景物看起來扭曲,僵持幾息后又雙雙躍回先前對峙的差距。
曲桓陵怒指徐絳昕斥責:「卑鄙!」
孫蓉和其他同道小聲嘀咕:「怎麼都沒問明白就出手呢?」
「就是說啊,該不會仙督真的心中有鬼?被說中了?」
「惱羞成怒啊?」
有人忽然大叫一聲:「我記起來啦,曲桓陵、曲道友嘛!就是那位醫修世家的前輩啊!當初還有個名號叫九幽神醫的,說是神魂下九幽也能救得回來的。」
「這麼說來,他身旁那位不就是那個包生子的丹修?我家就是吃了那生子丹才生一對雙生子呢。」
「我家也是,那丹藥真的很靈。咦,我記得徐家也……」
蘇惠詩小聲跟夫君發牢騷,唇含笑意卻幽幽輕語:「怎麼你的名號那麼好聽,他們就只記得我的藥包生子……」
「痾,他們也說你的葯很靈啊。」曲桓陵乾笑。
徐絳昕心頭鬱結,眼底微有水光死死看著窗里的曲永韶,目光再度對上丁寒墨說:「我說你們是妖魔,就都是妖魔。」他執劍的手腕一震,抖落纏在劍身上的寒霜,對面的丁寒墨只握了一桿筆指向他。
曲永韶還未恢復記憶,只知道現身救他們的人是他的父母,還有那位束著長馬尾的男人是他道侶,他本來只是好奇觀望,不過見到那人僅有一枝筆對上徐絳昕的寶劍,沒來由的緊張:「他沒事吧?」
曲槐夏也不清楚丁寒墨的實力為何,又不想小弟太擔憂,安撫他說:「那是你選的人,你還不信自己的眼光?」
「絳昕、昕兒,你住手!」趙穎芳本來還在山莊張羅喜宴的事,才抽空去巡了一下廚房菜色,回頭髮現賓客全跑了,一問之下才知大事不妙。她在途中已經從別人口中知道概況,急忙趕來阻止徐絳昕與他人起衝突。
徐絳昕皺眉看了眼母親說:「你來做什麼?」
「我、我……」趙穎芳喘了喘,抓緊兒子的手說:「我是你母親啊,怎麼不能來了?曲家人都在,你放了他們吧,啊?我們不要勉強了,這門婚事本來就──」
「母親,你也要幫他們是么?」
「當然不是,我擔心你干傻事啊,這裡都是你的前輩、同道,他們全看在眼裡,你不要亂來。曲家於我們徐家有恩,你……」趙穎芳實在羞愧得要命,說不出她兒子恩將仇報這句話,只好自責道:「是為娘太冷落你,不夠關心你,把山莊的事、所有的責任都讓你一個人承擔了,都是為娘不好,你跟為娘回去吧?」
徐絳昕冷笑:「事已至此,你講這些有何用?你不必擔心,我如今的修為,已經罕有對手。」
趙穎芳苦勸他說:「收手吧,啊?還有,你爹他已經……」
「死了么?」徐絳昕淡漠說道。
趙穎芳一愣,搖頭說:「不、不,他醒了。」
不只徐絳昕一臉錯愕,其他人也都很意外,魏燃最快反應過來:「原來莊主醒啦,那還真是大喜事,恭喜趙女俠,賀喜趙女俠!噯,你們其他人怎麼啦這是,雖然徐少主有些胡來,不過徐莊主可是修真界作風剛正不阿的大前輩,誰受了委屈啊,一會兒都找他作主。」
孫蓉被魏燃那嘴臉跟說詞惹笑,牽起唇角附和:「恭喜趙女俠、恭喜鳳鳴山莊。」
蘇惠詩長出一口氣對趙穎芳說:「你的兒子,你自己好好管教,別再讓他來糾纏我家了。」
趙穎芳羞愧低頭:「是、是,蘇姐姐你勿怪罪我兒,皆是我的錯。」她餘光看徐絳昕還緊盯那窗里,不安的拉著他說:「別再看了,快跟我回去見你爹。」
徐絳昕眼眶微紅,朝那窗里的曲永韶喊話:「是你對么?是你把我爹救醒的。」他幾乎是這麼肯定的,但他不明白曲永韶為何要這麼做。
曲永韶一下子被所有人盯著,乾脆大方承認:「對。」
徐絳昕問:「那麼多醫修都治不好我爹,你毫無修為,究竟是做了什麼?」
曲永韶聳肩答道:「也沒什麼,你說只要散功就能解毒,我想人死了也是能袪毒吧,剛好我在賀禮中收到上乘的假死丹藥,就餵莊主吃了。他假死後,我又給他服下續命丹。」
徐絳昕蹙眉:「假死丹藥?」提及假死丹藥時,魏燃暗笑在心中,那是他送的,他猜曲永韶不會乖乖結契,故意在賀禮中藏了些有趣的東西,其中一樣就這麼派上用場。
曲永韶拿出徐絳昕給的藥瓶說:「就這個。你給的續命丹藥,救活莊主也有你的一分力,嘻。」
徐絳昕感到有些暈眩,垂眼垮下肩膀苦笑道:「你竟連那續命葯也沒吃,不怕死么?」還是說,寧死也不願跟他在一起?
曲永韶說:「你說妖魔誘拐我,跟我結契,你殺他我也可能會死,所以才給我這葯續命,但我不怎麼信你,我那麼討厭謊言的人,哪會這麼好誘拐?說不定我也是喜歡對方的,我喜歡的道侶要是死了,我自己茍活也沒意思。不過要是我活著,可能對方也還活著吧。所以我賭了一把,沒吃那續命丹。」
「你失憶了,不記得任何人,卻還是選他。」徐絳昕喃喃低語,沒再看曲永韶他們,他收起華星劍,漠然轉身和母親說道:「我們走。」
趙穎芳點頭,對其他賓客擠出笑容說:「若諸位仍不嫌棄敝山莊的話,請來吃完這一場宴席吧,就當是慶賀我夫君了。」她是山莊的女主人,必須穩住大局,再怎樣也得硬著頭皮撐住場面。當初徐廷曄就是為此才娶她的,而她也是為此嫁過來,夫妻倆也曾共度數次難關。她看那些賓客們騰雲駕霧飛向鳳鳴山,之後宴會再度恢復熱鬧的場面,恍惚間彷彿看到當初自己跟徐廷曄的喜宴,只要撐過了這次,還能慢慢好轉吧?
鳳鳴山莊和那些看熱鬧的賓客們陸續遠離,曲桓陵他們也在客棧里團聚。蘇惠詩知道他們好奇什麼,拿出鸚鵡螺製成的法器說:「多虧你們江叔叔以前送的三十六重天,我跟桓陵才有辦法活下來。」
江煥生微訝:「那不是我很久以前試做的?」
曲桓陵笑說:「就算是試做的東西,名家出手還是不同凡響啊。」那鸚鵡螺里並不是真正的界中界,只是仿造出來的小天地,和真正的法寶三十六重天差得遠了。
當初江煥生只是做好玩才拿鸚鵡螺做了這件法器,期許自己能煉出更好的器物而取這個名字,蘇惠詩看了喜歡便向他討去。
曲桓陵說:「可是在那個深淵根本施展不了法術,靈力無法外放,我跟惠詩也沒帶其他能派得上用場的東西,只能每隔一陣子到深淵裡巡一巡有沒有能用的東西掉落,或是找尋藥材。後來丁寒墨來了──」
「他那枝筆真是厲害啊。」蘇惠詩忍不住搶白誇起丁寒墨說:「什麼都能畫,畫出來的東西還能變成真的。我跟桓陵缺什麼他就畫什麼,所以連桓陵的腿傷都治好了,我們也才有辦法離開那個深淵。真不愧是永韶的道侶啊。」
眾人聞言皆看向丁寒墨,曲青陽問:「你都說啦?」
丁寒墨點頭,蘇惠詩清了清嗓接著講:「不只講了永韶跟寒墨他們的事,我也聽說了,青陽你啊……」
江煥生截她話尾說:「青陽沒做錯什麼,是我。」
曲桓陵板著一張臉走到江煥生面前,驀地扯開淺淺笑容說:「算啦,我跟惠詩又沒有要罵人,只是突然聽到你跟青陽也在一起的事,有點意外,但也好像不是太意外,那孩子從小就愛跟在你屁股後面跑。」
「現在是江叔叔跟著大哥屁股後面跑了。」曲槐夏小聲說,竊笑兩聲,接著就被曲青陽屈指敲了下腦袋。「噯呀,大哥打我啦,娘你看大哥啦!」
曲永韶沒了記憶,不過看他們幾個說笑打鬧,氣氛和樂,自己嘴角也不自覺染上笑意。他餘光偷偷打量那個叫丁寒墨的男子,長得比大哥還高大,不過不是他們家那種比較招人目光的帥氣,而是越瞧越順眼的長相,他覺得很英俊,那就是他的道侶么?
丁寒墨也挪眼睞向他,兩人隔著喧鬧的場面安靜互望,雖然丁寒墨面無表情,灰冷的眸子卻讓他覺得溫柔。
曲桓陵走近曲永韶說:「永韶,你大哥說你失憶了,除此之外可還有哪裡覺得不適?」
曲永韶搖頭:「沒有特別不舒服的地方,偶爾會有些暈,沒什麼勁。」
曲桓陵幫么兒看診,蘇惠詩已經默默想好要配什麼葯給孩子們全都補一補,片刻后曲桓陵問丁寒墨說:「他是被封住記憶了,你修為比徐絳昕高吧?由你來替他化解封印,這也是你作為他道侶該做的。」
丁寒墨點頭:「我願為他做任何事。」說完,他和曲永韶又隔著親友們相望,室里莫名安靜下來,旁人漸漸有些尷尬跟害羞。
「咳。」蘇惠詩掩嘴輕咳了聲說:「我們先離開這裡。」
曲桓陵問江煥生說:「你們師徒乾脆也來我們島上吧?到處都有鳳鳴山莊的人,先離開神洲好了。我雖然相信徐莊主的為人,可我信不過他那個專橫的兒子。」
江煥生和曲青陽互看一眼,欣然同意:「那就請你們夫婦收留我跟坤兒了。」
曲桓陵朗笑:「客氣什麼,別說什麼收不收留,那島也不是我們的,都是過客而已。」
江煥生說:「那就搭我的法器一塊兒去你們島上好了。」
蘇惠詩笑了笑:「何必這樣麻煩,交給我兒婿寒墨就好啦。我們離開深淵時也請他畫了島上的畫。」
丁寒墨變出一幅畫,展畫時念念有詞:「萬物為師,生機為運,締視熟察而造物在我。」一念完,景物立即真實在畫中顯現。
那畫里正是曲家在無名島上的田園屋舍,蘇惠詩招手喊他們說:「走啦,回家。」
曲桓陵笑笑的跟他們講:「離開深淵也是用這法子,讓寒墨畫了外面的世界,一出來聽說了這裡的事才趕過來的。」
「畫得很好吧!」蘇惠詩引以為傲的說。
江煥生有點驚奇:「這不是尋常法術。」
丁寒墨謙虛道:「還比不上江叔的傳送陣法便利,有待改進。」
他們陸續透過那幅畫去到無名島,曲永韶走進畫以前朝丁寒墨眨了單眼,丁寒墨害羞得微歛目光。
曲永韶和父母親說:「爹,娘,寒墨要幫我解了封印,還得照顧我,我跟他也是道侶了,那我就去住他那兒吧。家裡我收拾過,有空房可以給江叔叔和聶哥哥他們。」
曲桓陵本想說點什麼,被蘇惠詩攔下了,曲永韶當他們倆默許,跟兄弟姐妹們笑著揮別後拉著丁寒墨出門了。曲桓陵咋舌:「他剛回家,椅子還沒坐熱就要走?我們兩個可是劫后餘生啊。」
蘇惠詩笑說:「有什麼關係?他倆住得那麼近,隨時能回來,我們也隨時能去看他們。人家可是小別勝新婚啊。」
曲青陽搖搖頭:「兒大不中留啊。」
曲紅葉掩嘴輕笑了幾聲,曲槐夏也跟著笑說:「二姐笑得好開心啊。」
「我高興嘛。」曲紅葉是真的高興,不僅小弟平安無事了,爹娘也都回來了,沒有什麼比這還好的事了。
曲槐夏拉著二姐去找娘親撒嬌,跟她說起在常月庵修行的事,其他人也各自忙碌,準備在這裡安頓下來。
曲永韶讓丁寒墨帶路回丁家,經過他們先前一起開闢的山坡田地和果樹園,丁寒墨都會簡短的跟他說明地點:「野莓。櫻桃。蘋果。高一點的地方還有橘子。到家了。」
一路上丁寒墨就只講這些,曲永韶也沒嫌他話少,反而津津有味打量丁寒墨,丁寒墨被看得耳尖微紅,問他說:「不進屋么?」
曲永韶客氣道:「你是屋主,你先請。」
「你也是這裡的主人。」丁寒墨小聲說,開門進屋時若有似無嘆了口氣。他對曲永韶說:「你坐一下,我去燒水煮茶,一會兒再幫你解除封印?」
「不好,我幫你,只有你在忙的話,豈不是把我當客人啦?」
「不要緊,你還虛弱。」
曲永韶聽話坐下來等候,看丁寒墨把煮茶工具都拿來,欣賞對方優雅的舉止,感覺到自己心口怦怦跳得厲害,他說:「我一定非常喜歡你。」
丁寒墨沒回應,只是逕自點茶,其實臉皮已經越來越燙了。他覺得失憶后的曲永韶沒變多少,還是那麼有趣可愛,那麼活潑,但不知為何讓他特別害羞,好像重新認識曲永韶似的。
曲永韶忽然喚了聲:「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