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們三人有一句沒一句聊天時,長廊那兒來的不是徐家少主,而是徐夫人趙穎芳,她碰巧今日來到別苑,聽說兒子邀了些客人,那些客人又同時上門,因此一時分身乏術,她就想著幫兒子應付一會兒。
趙穎芳進到花廳里就看見一道頎長的男子背影立在那兒,同時也認出左方坐著的是隱居於濟定山的佛修,坐在右方的小少年就沒什麼印象,不過中央那位男子一轉身就令她驚為天人。修真界不乏皮相好的男女,可她還沒見過這樣冷傲英俊、氣質出塵的人,就算是她夫君徐廷曄那樣的劍修也不過是因修鍊而變得疏離淡薄,可眼前男子清冷卻迷人的風姿像是與生俱來的,彷彿一樹寒梅凌霜綻放,冷艷孤高,任誰擅自親近都是一種褻瀆。
曲青陽認得趙穎芳,見她望著自己發愣有些不悅,但仍是簡單行禮喊道:「晚輩曲青陽,見過趙女俠。」
趙穎芳一聽對方報上姓名就想起來了,這男子不正是蘇惠詩的長子嘛!她掩嘴輕笑:「唉,失態了,沒想到幾年不見,當初那位少年郎君已生得這般俊朗不凡。」
「趙女俠果然還記得我。」曲青陽態度客氣的應付道:「令郎邀我江叔叔前來作客,我和小弟是陪同江叔叔來湊熱鬧的,希望不會太打擾你們。」
江煥生把準備好的禮物交給趙穎芳身旁侍女說:「空手來訪總是不好,但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這點心意希望令郎不會嫌棄,徐夫人就代他先收下吧。」
趙穎芳笑應:「您是器修名家,隨便出手都是難得的寶物,怎麼會嫌棄呢。再說心意到了就好,何必和我們見外?」
曲永韶站到大哥身旁也喊了聲趙女俠,趙穎芳敷衍回應,心想曲家幼子小時候那麼漂亮可愛,長大好像也沒有多出眾,還是曲家長子令她驚艷。
曲永韶毫不在意徐夫人的態度落差,反正他也是敷衍徐夫人的,喊完人就坐回去觀察他們說話。他心想丁寒墨的項鍊真有意思,似乎只有時常和他見面相處的江叔叔、大哥才不受影響,要是現在取下項鍊又會如何?他抱著好玩的心態拿下項鍊,趙穎芳和她身旁侍女們依然沒什麼反應,連看他一眼都沒有,看來項鍊的功效還能維持一會兒?
「母親,你怎麼在這裡?」徐絳昕應酬完上一批客人就趕過來見江煥生他們,只聽說江煥生帶了曲家兄弟來,沒想到母親也來了。
趙穎芳說:「在山莊待得太悶了,想過來看一看你,剛好你有客人,我先來替你招呼一下不好?」
「有你在當然是最好的,母親見多了世面,又和江前輩相識,肯定比我這樣未成氣候的晚輩適合說上幾句。」
趙穎芳被兒子哄得開心,比了下身旁侍女捧著的布包說:「這是你江叔叔給的禮物,你收著吧。」
徐絳昕使眼色讓身旁隨從接收禮物,客客氣氣和江煥生道謝,餘光掃到一旁坐著的少年,那少年分明只是不帶任何情緒迎視他,但他卻像是墜入夢幻之中。
僅是匆匆一瞥,他彷彿見到千萬花樹同時盛開,或清澈的水底滿是璀璨的寶石,但任何絕美的景色也比不上這一眼令他目眩神迷,那是一種世間不會有的美麗,卻偏偏映入他眼中、落在他心底,任誰只要一眼就會被那樣的美麗所震懾,也因而令他有一剎那的失神。
曲永韶一察覺到徐絳昕的眼神就趕緊戴上項鍊,再低頭玩自己的手假裝若無其事。曲青陽瞥見徐絳昕他們的視線往一旁移,順勢介紹:「那是我小弟。永韶,還不跟少主見禮。」
曲永韶原地起身行了一禮淡淡的喊:「見過徐少主。」喊完他又一副不懂事的天真模樣坐回去,他想自己若表現得愚蠢無禮一點,徐家這樣的大戶應該就更瞧不上他,不屑和他往來吧。
徐絳昕並不在意曲永韶無禮,還面帶微笑走上前說:「我記得你,小時候我們見過面,永韶弟弟還記得我么?我是徐絳昕。」
曲永韶沒什麼表情,眼底也毫無情緒回話道:「應該是我那時還太小,不記得了。不過徐少主聲名遠播,我當然也是知道您的。」
「永韶弟弟不必這樣客氣,曲家於我徐家有恩,是永遠的恩人,你也可以喊我哥哥。」
曲永韶怎不記得徐絳昕是如此多話之人?這傢伙不是邀江叔叔,一直找他說話是怎麼回事?他敷衍道:「那怎麼好意思,我一介無名散修,平日也沒和徐家往來,要是被人以為是攀附就不好了。對啦,你不是要找江叔叔?你們聊。」
徐絳昕只當曲永韶怕生,看著這個漂亮俊秀的少年跑去找曲青陽,彷彿還是曾經那個怯生生躲在家人身旁的小雪團,真是可愛。不過他的確是想拉攏江煥生這樣的器修,散修也是有分別的,有的散修不值得一提,但江煥生可是有上古大能傳承的器修,又從不涉入任何勢力爭鬥,光是能請此人來一趟徐家別苑也多少能影響一些局勢了。
徐絳昕並不急著和曲家兄弟敘舊,而是找江煥生聊起修真大會的事,江煥生果然對這些事興趣不大,儘管明裡暗裡都表示過不想和修真大會有關係,但江煥生謙和的應對也只令人留下好感,也因此徐絳昕不好再勉強江煥生,聊了一會兒就隨之起身道:「江前輩這就要走啦?那真是太可惜了。不管怎樣,晚輩還是感謝您來這一趟,沒想到還收了你這麼多東西,其實我也有準備,上回兩手空空前去濟定山拜訪,實在是我的疏忽,我早已備下一份薄禮,請江前輩收下吧。」
江煥生蹙眉,微笑婉拒:「這不太好吧,我什麼也沒做,怎能收你的禮。」
徐絳昕溫雅一笑:「前輩又見外了,你帶了曲大哥和永韶弟弟來,讓我能見到故人,我心裡高興得很,又怎麼會是什麼都沒做。江前輩就算用不上這些,或許身旁的人也會有興趣。只是一些修鍊時能用的材料而已。」
曲永韶看他們客套的一來一往把禮物推來推去,無聊得掩嘴打呵欠,最後江叔叔還是收下禮物,跟徐家母子道別就回家了。來時他們是用了傳陣符咒,回去時也在城外用了同一招,一轉眼就能到郊外。曲永韶已經習慣那符咒帶來的暈眩感,很快按了幾處穴道緩過來,然後跟上大哥他們的腳步往工坊走,途中他說:「大哥,我覺得那徐夫人看你的眼神,跟你每次進城時那些女子看你的眼神一樣,她是不是迷上你啦?」
曲青陽睨他:「她和我們爹娘是同輩,你別亂說。」
「哦,與爹娘同輩啊……」曲永韶瞄向一旁的江煥生,江煥生目不斜視、默不吭聲在裝傻。
曲青陽看小弟在逗江叔叔,輕輕拍了下小弟的肩膀念說:「你別這麼逗他,他是老實人,也是我先、咳,也是我先喜歡他的。」
「嘻嘻嘻。」曲永韶笑得鬼靈精怪,小聲道:「這麼護著江叔叔,大哥啊大哥。」
曲青陽又拍小弟的手臂輕斥:「吵死了。」
曲永韶咯咯笑起來,聽曲青陽問:「你方才怎麼把項鍊拿下來了?我看那徐絳昕對你的態度格外熱情,和小時候都不一樣。」
曲永韶聳肩說:「我只是想試一試項鍊的效力,哪知他忽然蹦出來。不過也無所謂,世人本來就容易眛於皮相,他的態度改變也只證明他是個俗人。」
曲青陽笑話他說:「哦,那你不是俗人囉?」
「我也是俗人,我有我的愛好,我的愛好就是丁、寒、墨。」
「哈,跟我說做什麼?這話你去講給他聽啊。」
「不要啦。」曲永韶抿了抿嘴嘀咕:「我也是會害羞的俗人。」
曲青陽看小弟竟露出害羞的模樣,搖頭連連咋舌,男大不中留啊。
他們走沒多久就看見遠處丁寒墨在那裡等他們,確切的說是在等曲永韶。曲永韶一見到丁寒墨就開心跑過去,丁寒墨身後是山景,是晚霞,不過那些景色再好也沒有他的心上人好。
丁寒墨生得不算搶眼,只是特別高大,不笑的時候讓人感覺難以親近,有時看來冷峻危險,只有在曲永韶面前是溫和無害的。
「寒墨!」曲永韶撲上去抱住丁寒墨,和丁寒墨相比他矮了一個腦袋以上,丁寒墨匆匆在他額頭親了下,抱住掛在身上的他低笑出聲。他問:「你出來等我們,等很久了么?」
丁寒墨沒什麼表情,但語氣溫和回他說:「剛過來。你拿下項鍊時,我感應得到,所以有些擔心。」
「沒事的,我在徐家太無聊了,想試試拿掉項鍊后別人會不會有不一樣的反應,好玩罷了。那會兒剛好徐家少主出現,好像被我嚇一跳,嘻。」
丁寒墨鬆手讓他落地,改牽著他的手等曲青陽他們走來,他望著曲永韶被霞光照亮的側顏,那張笑臉好像上了一層金粉,他用無奈而寵溺的語氣低聲道:「貪玩。」
入秋以後紫煙工坊的生意變多了,不過來客都不是凡人,而是修士。江煥生偶爾也替修士修補某些法器,但是修真界的客人一下子增加太多,江煥生著實忙不過來,乾脆在工坊外立起一塊牌子,上面列出他接的生意已經排到後年,沒耐心等的人也可以不必浪費時間。
這些修士都有個共通點,他們都是徐家介紹來的,不僅是找江煥生修法器、訂製法器,還找曲青陽看診、找曲永韶買葯,不過曲永韶不可能在這種時期賣葯,他頂多像以前聶坤哥哥一樣在茶棚賣茶水或點心果子。
曲永韶和那些客人們打聽徐家的事,問他們怎麼會特地來紫煙工坊,後來才知道徐絳昕四處散佈自己和他交情深篤的傳言,但這根本是假的,他和徐絳昕一點都不熟。
得知此事那晚他有些失眠,丁寒墨摟著他關心道:「哥哥睡不著?在想那個徐少主?」
「我也不是想要想他的事情,可他為什麼要四處亂講,我跟他又沒見過幾面,他是何居心啊?」
「自然是想引起哥哥的注意啊。他大概是很喜歡你的模樣。」
「真是令人厭煩。」
丁寒墨摸著曲永韶的頭髮,聽他發牢騷,然後問:「我也喜歡你的模樣,哥哥不覺得厭煩么?」
「你不一樣啊,你是丁寒墨,我喜歡你,所以也希望你喜歡我。至於其他不相關的人,唉,我只覺得麻煩。」
丁寒墨喜歡聽他講這些,關於自己在他心中有多特別的這些事,因為這樣他也能視情況分享自己的心情。他告訴曲永韶說:「我喜歡永韶哥哥,哥哥喜歡什麼樣的,我就變成什麼樣的。我是為了你而生的。」
曲永韶蹙眉:「這樣好沉重啊。沒有誰該是為了誰而生啊。」
「哥哥不喜歡么?」
曲永韶沉吟了聲,思索該怎樣講才好,他回擁丁寒墨說:「不是不喜歡,只是擔心你。萬一我不在了,你怎麼辦?」
丁寒墨話音淡柔:「那我就去有你的地方。」
曲永韶明白他的意思,闔眼埋首在對方懷中悶悶的說:「所以啊,我就會擔心你這樣……」
「不必擔心。我覺得這樣很好,這是我自己的意志,我的心,我想這麼做。哥哥如果能接受,對我來說就是最好、最幸福的事。萬一不能接受也沒關係,我不會傷害你,也不勉強你,不接受這樣的我,也是我自己的事,如果接受了,那就是我們的事。」
曲永韶難得聽他說這麼多心裡話,一時百感交集:「你真的想了好多啊。對不起,我沒想那麼多,讓你一個人很苦惱吧?」
丁寒墨發出沉厚又溫柔的一聲笑:「不會苦惱,只要是和哥哥你有關的事,再多都甘之如飴。」
不過丁寒墨還是有點不高興,他希望曲永韶能自在快樂,就連自己也不該令曲永韶操心或煩惱,那個叫徐絳昕的傢伙怎能如此恣意妄為令他哥哥傷腦筋?但他不能貿然教訓對方,以免招來更多麻煩,害了曲永韶就不好了,這麼一想也只能再忍耐么?
「哥哥。」
「嗯?」
「我可以殺了徐絳昕么?」
曲永韶嚇了跳:「不要,這麼做你會惹禍上身,會被很多所謂的正道圍勦。」
「但是我很厲害啊。要不,吃了他?或把他餵給其他東西吃,那樣也死無對證了。」
「我沒事,你別亂來啊。寒墨,不要做無謂的殺生,我們不理他們就好,當他們是入夏以後就會有的蚊蠅,早晚會有應對的辦法啦。你聽我的好么?還有,不能因為厲害就亂來,那是不對的啊。」
丁寒墨輕吻著曲永韶的臉,輕嘆:「好吧,都依你。我知錯了,哥哥你罰我吧?」
曲永韶好笑問他:「我能罰你什麼?」
「罰我……不管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反抗和拒絕。」
「這哪是罰啊?」
「也不能迎合和主動。」
「哦。」曲永韶想到了該怎麼逗他,揚起一抹壞笑。
丁寒墨看著月輝溫柔照亮曲永韶的臉,即使笑得有些邪氣調皮也無損這人本質的純粹和良善,他能明白自己是怎麼迷戀上曲永韶的,這個人又好又壞,骨子裡張揚又頑皮,卻也能裝出溫順乖巧的樣子,那麼多變、那麼有意思。在他眼中,曲永韶太耀眼了,怎麼藏也藏不住,就算一時藏起來了,也得忍著不能炫耀。
「我不會讓你整晚睡不著啦。」曲永韶笑得有點壞,他摸著丁寒墨的身體,興奮道:「我們來練一練那個避火珠的功法吧?練基本功,我只是摸一摸、親一親你,就練半個時辰吧?」
「好。不過哥哥還真是殘忍。」丁寒墨臉上浮現沉溺其中的笑意,灰眸糅了無盡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