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後,聶坤提出想外出遊歷,江煥生並不反對,還為他準備了一些盤纏,並且寫了幾封信,若他途經一些地方能向江煥生的朋友們拜先生習藝,切磋交流。聶坤臨行前帶著笑意,瀟灑離開了濟定山往北方去,有著煉器才能的他也想精進修為,而北方雖然不乏苦寒之境,卻也有不少吸引器修的上古洞府和遺跡。
徒弟一走,江煥生那屋顯得有些寂寥,但這只是外人所以為的,江煥生一直都看得很開,從不覺得徒弟就非得留在身邊侍奉自己。再說,還有曲青陽在這裡。
曲青陽為了替江煥生治好舊疾,把父母留下的手抄書和紀錄都記得爛熟。江煥生的葯不需要天天吃,而是配合季節、時辰還有病況再做調整。入秋以後差不多就是江煥生該注意病況的日子,他的舊疾並非一般的傷,而是容易令他走火入魔,因此別人舊疾復發可能是虛弱的,但他反而比平常還要健朗有精神。
曲永韶已經為江叔叔煉好一旬所需的丹藥,他和大哥也備好了需要煎熬的藥材,曲青陽這天一早就在煎藥,按慣例把煎好的葯端去江煥生那裡,盯著江煥生乖乖喝完。
江煥生看起來什麼都好,沒有短處的一個人,甚至誰也沒見過他發脾氣,但曲青陽從小就知道江煥生其實怕苦藥,那時蘇惠詩會特地準備糖飴,連同葯一併送給江煥生。曲青陽也照著父母那樣每次準備一些甜食、糖飴去給江煥生,雖然他知道江煥生不會把葯給倒了,但會喝得非常慢,因此他總是會緊緊盯著。
入秋後比往常有精神的江煥生看曲青陽端來苦藥,笑容也有點無奈。他說:「你來啦。」
曲青陽坐下來看他喝葯,江煥生看了眼藥湯,再望著他,他挑眉調侃:「江叔叔這麼盯著我,是想讓我餵你喝葯?」
江煥生苦笑,搖搖頭把葯端起來吹了兩口就喝,只喝一口他目光就放空了,動也不動,好像多動一下苦味就會自舌尖滲出更多。
曲青陽實在看不下去,接過那碗葯湯跟湯匙說:「還是我來吧。怪不得爹娘年年都來給你醫病還是沒醫得好,定是你常常喝得太久,這葯湯放涼以後藥性都弱了。」
「有勞你了。」江煥生被這俊美青年念了幾句,非但不苦,心中還很甜。
鄰近的小屋裡是曲青陽和小弟他們的住所,曲永韶如今不和大哥睡同一間房,姐姐們離開后,大哥就搬去姐姐的屋裡,而他則和丁寒墨同住一間房,是兩張單人床併在一起。曲永韶和丁寒墨喜歡挨在一塊兒睡覺,不過自從中秋前夕他知道丁寒墨的心意以後,睡前他會特別安份的平躺,兩手擱在肚子上,可是不知為何醒來發現自己還是整個人黏在丁寒墨身邊,有時還會把手腳伸到對方身上。
今天曲永韶比丁寒墨早起,他悄然收回壓在弟弟身上的手腳,若無其事坐起來,下一刻丁寒墨也坐起來說:「哥哥醒了?」
曲永韶訝問:「你早就醒了?」
「嗯,不過看哥哥睡得香,所以我躺著繼續睡回籠覺。」丁寒墨按了下曲永韶的肩膀說:「你等我,我去打水來就好。」
丁寒墨打水回來,曲永韶已經自行更衣穿鞋,坐在桌邊等他,他替曲永韶擦臉,曲永韶朝他微笑,他忍不住低頭想在曲永韶唇角親一口,但勉強忍住了。
曲永韶問:「不親了么?」
「哥哥願意讓我親?」
曲永韶自己拿了軟布擦臉,小聲說:「都說我也喜歡你了啊,你都不信。」
「我相信你,但是你說太突然了,我怕嚇著你。」
曲永韶笑睞他說:「凡事總得先試過才曉得,你自己悶著不講我又怎麼知道會不會被你嚇住?是你自己膽小,我未必和你一樣膽小。」
丁寒墨頷首同意:「哥哥說得對,是我太狹隘了。」
他們倆梳洗完又在房裡抱著聊了會兒,這天沒什麼要緊事得去做,氣氛愜意,曲永韶提議道:「我們進城逛一逛吧?」
「好啊,好像很久沒進城了,這時節應該也有不少東西能看一看。」
曲永韶開心說:「那我去問大哥他們要不要一起去,他煎了葯端去給江叔叔喝了。」
丁寒墨想替曲永韶找件披風,結果一回頭曲永韶就跑出去,他低頭笑嘆:「哥哥真像小蝴蝶,風一吹就把你吹跑了,也不等等我。」
曲永韶經過江煥生房間窗口時聽到了大哥在屋裡發出的怪聲,好像非常壓抑、難受的樣子,聽起來像在哭。他當即傻住了,僵在窗外不動,少頃他聽到江叔叔用很輕柔的語氣說話,但是聲音太微弱模糊,讓人聽不清楚。
曲青陽忽然拔高嗓音驚呼一聲,帶低啞哭音哀求:「快點……你、你快……」
除此之外屋裡還傳來奇怪的啪打聲,江叔叔在打他大哥么?曲永韶錯愕、茫然,直到有人拍他肩膀,他嚇得一抖,回過神來,連忙摀嘴看向丁寒墨。
丁寒墨在唇間豎起食指,示意曲永韶別出聲,靜悄悄將人牽到了較遠的樹林里,他把黑狐裘披到曲永韶身上,平靜解釋說:「哥哥不用擔心他們,他們是在做快樂無比的事。」
曲永韶難以置信,皺眉問:「可我聽不是這樣的,大哥他都難受得哭啦,很煎熬似的,我、我得去救他!」
丁寒墨拉住曲永韶的手腕問:「哥哥不信我么?」
「我信你,可是……」曲永韶很擔心曲青陽,也擔心江叔叔是不是走火入魔在傷害他大哥。
丁寒墨輕嘆,把曲永韶拉回身前摟住,將其瀏海撩到一旁輕吻光潔的額頭,繼續解釋說:「你也要相信江叔叔和青陽大哥,他們不是互有情意么?那麼自然會想做一些更親蜜的事,那也是我想和哥哥你做的事。不過我們把你護得太好了,哥哥你這般的不諳世事。呵,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教你。那是會快樂到流淚的事,青陽大哥多半不是因為難受才哭的。」
曲永韶轉著眼珠思忖道:「有什麼事是你知道,而我不懂的?」
「進城吧,我們去買點東西,我會教哥哥知道的。」
曲永韶蹙眉笑說:「你又來了,又神神秘秘的樣子,最好別敷衍我啊。」
「我從來不敷衍哥哥,我對你都是認真的。」
曲永韶知道這也是個機會試試丁寒墨送的項鍊有沒有效,他們留了字條在屋裡就出門去了。從濟定山腳走去城裡,即使熟悉環境最快也得花上一天半的腳程,以往哥哥姐姐們也是和江煥生借傳陣符咒使用,但用過那符咒會有暈眩、作嘔的癥狀,不是很舒服。
不過丁寒墨並非凡人,他背對曲永韶稍微蹲低姿態,手朝身後招了招:「哥哥上來,我背你,我帶你入城不必走那麼久。」
曲永韶不是第一次讓丁寒墨背,小時候丁寒墨會背著他滿山跑,他們有好幾個能一起玩的秘密地點,不過長大后就很少再這麼做了。他望著丁寒墨比自己高大寬厚的身板有些害羞,再看下去他會羞得什麼都做不了,吸了口氣壓下越來越迷亂的心情攀上丁寒墨的背。
丁寒墨餘光看哥哥一雙手搭到自己肩膀上,背後貼上熟悉的溫暖碰觸,他抓牢曲永韶雙腿直起身說:「哥哥抱緊我了。」
「好。」曲永韶摟住丁寒墨的肩頸,又不敢勒得太過,腦袋隨意的靠在丁寒墨耳邊說:「我好了,走吧?」
丁寒墨的耳朵微紅,哥哥說話時的氣息輕吐在他耳鬢,他深吸口氣回神過來,帶著曲永韶化成一道風霧在野地間飛馳。
曲永韶所見景物變得模糊,它們化作彩色流光,只有丁寒墨是最鮮明的,高大精悍的體魄輕鬆背著他飛去城裡,彷彿他們也一起變成光和風,任何事物都不是阻礙。
待在丁寒墨背上真舒服,不僅不顛簸,還像在雲端翱翔,曲永韶悄悄打了一個呵欠,丁寒墨就跟他說已經到了城內。曲永韶被放下來,回頭一望,城門在身後稍遠處,他們倆已在鐶襄城中,連拿出通關證明都不需要。
丁寒墨問:「哥哥想先逛什麼?」
曲永韶拿了一張清單出來:「我想買這些東西。」
「這不難。」
「可你不是說也要買點東西,要教我知道些什麼?」
「不急,先忙完哥哥的事。」丁寒墨不是不急,但他總能為了曲永韶耐著性子,無論是等待還是忍耐,也都能讓他感受到不同的樂趣。
曲永韶要買的是一些自己菜譜、葯園或山中不好種出來的材料,還有一些小工具,逛完凡人的店鋪和市集,他們來到城中某條小巷,巷弄里有處修真人的交易所。巷子沒有太多彎彎繞繞,走沒幾步就到那間店鋪,從牆裡開出來的紫薇花已經不像夏季那樣生機盎然,不過門口的楓槭盆景已染上秋色,推開灰白陳舊的木門就進到前院,小小的前院一目瞭然,兩旁宛如階梯的架上擺了許多盆栽在曬太陽,真正的大門上嵌了彩色琉璃,繪了這片神洲的地圖,也是這間店目前最搶眼的地方。
曲永韶不是初次來此,他率先推門進去,玄關牆面上懸著吊櫃,兩側也有高低不一的矮櫃,陳列著各種方便好用又不貴的道具或法器,也有一些修士欲出售的東西,他偶爾也會來賣些自己嘗試新配方的丹藥。
「主屋裡沒人。店主人大概是在後面給他的花草澆水?」曲永韶知道這裡的店主很隨興,也不怕來客偷盜或耍花招,開設這種店都會有不少防範意外及有心者的佈局和法術,沒有哪個修士會蠢到亂來。
也因此來客只要懂店主的規矩,在開放的地方就能隨意逛,但是這裡光是入店只逛不買就要付靈石的。曲永韶付了兩顆中品靈石,投如玄關的一隻小石獸口中,接著就和丁寒墨四處看。他問:「你說要買的東西在這裡?」
丁寒墨點頭:「人間也有類似的東西,不過我想還是直接買修真界的,對你我修鍊也有助益。」
「到底是什麼啊?」
丁寒墨低頭靠近曲永韶耳邊輕聲問:「哥哥聽過避火圖么?」
曲永韶老實搖頭:「沒有。」
「在民間一些人家會特地收藏避火圖,有的裝飾在屋樑防火,後來也放在倉庫,有些會雕飾在樑柱和門牆上,也有製成屏風、繪卷收藏的,或婚嫁時當成嫁妝,給新婚夫婦參照。之所以喚作避火圖,是因為畫的內容多是陰陽調和的雙修圖,也叫秘戲圖。」
曲永韶聽到這裡,睜大眼問:「你是說我大哥跟江叔叔、他他、他們?」
丁寒墨點頭,恰好店主人出現,是個比他們兩都還矮小許多的婦人,那婦人臉上沒皺紋,不過肯定也不年輕了,只是憑藉修鍊維持皮囊。丁寒墨打了聲招呼就問店主人說:「之前我訂的東西到了么?」
婦人笑呵呵答道:「早就來啦,霓虹島主熱心博愛,每一回重製避火珠都會備好上百顆,在修真界廣傳佈教,敝店有幸搶得名額,獲得了好幾份,不會教客倌失望的。」她邊說邊取出不到二寸大的銀色錦盒,光是盒身材質就不是凡物,盒中躺著一顆透明珠子。
丁寒墨拿起珠子端詳,聽店主人說明:「欲修此功法者,只要將一絲真氣注入珠子即可認主並操控之,用法不難,要是有任何疑問再回店裡問我吧。」
丁寒墨謝過店主人,收好錦盒要帶哥哥離開,店主人喊住他們說:「這就走啦?唉呀,有幾樣東西對修鍊那功法有好處,也不貴的,你們若有興趣可以來看看。」
曲永韶好奇心旺盛,拉著丁寒墨走回去看,那婦人拿出一個扁平的盒子打開介紹:「這一件是浮月珂,乍看像一枚鉤玉,將它放在會陰那一帶按摩幾處穴位,或直接置於旱道,能溫潤生水,助興又不易傷損。還有這是曦和石,北方某國特產的寶石,將他放在肚臍上能穩固元神、強化紫府與伴侶共鳴,那這個呢,也是助興的飾物,主要是……」
丁寒墨的手被曲永韶越握越緊,他看哥哥雖然面無表情,但耳朵已經紅透了,臉也越來越紅,看來是害臊得不得了,於是他打斷店主人的介紹說:「這全部要多少靈石?」他才不想讓別人看到哥哥這麼可愛的模樣,想儘快買完就走。
店主人雙眼一亮:「哦,我算一下啊,當你們的面算,不會訛你們的。」她眼前浮現一塊發亮的金算盤,算珠自己打得飛快,她念念有詞把品項和價格點清回報道:「這兒的一共是下品靈石一百三十六顆,可折換中品靈石,敝店一百顆下品靈石能換一顆中品靈石,你們是常客,向來交易爽快,我和你們江叔又有交情,若全買的話就算你們百枚下品靈石,如何呀?」
丁寒墨點頭,把一個黑錢袋擱婦人面前說:「都買了。」
「爽快,年輕有為啊。」婦人開心不已,還送他們倆到門口:「有空隨時再來啊,阿姨喜歡你們這樣的客人。」
曲永韶任由丁寒墨拉著自己在街上走,途中他問:「你哪裡來這麼多靈石啊?」
丁寒墨莞爾道:「我不是只在山中或海邊練畫技,偶爾也來城裡賣字畫,不過我是賣去方才那間店鋪,賺了不少靈石。」
「原來是這樣,你好厲害啊。」
「哥哥也可以的,你做的飯菜很好吃,我和大哥他們吃了常常能在修鍊時有所頓悟,全是多虧有你。」
曲永韶有些訝異:「真的么?先前你們那樣講,還以為只是單純在誇我手藝而已。」
「是真的,可是哥哥還是不要輕易讓人發現這點吧,修真界也不乏居心叵測的人,要是你被盯上就不好了。我賣字畫也不是用本來的名字賣的,而是化名。」
「化名是?」
丁寒墨輕笑一聲,也不賣他關子,附到他耳邊講:「韶墨。」
曲永韶一聽對他露出微笑,再抬頭看丁寒墨帶他來的地方是一間客棧,心中多少有了些猜想,神情有些羞赧望向丁寒墨,果真聽對方說:「我想和哥哥在這裡住一晚,研究方才買的東西。哥哥願意么?」
「嗯。」曲永韶望著他眨了眨眼,應了聲,他想表現得大方坦然,努力說服自己只是很好奇,卻還是有些難掩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