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貳柒 (1/2)

白狐丁宓和蒼龍紀寧星的孩子,終於從金蛋孵化出來,是個發黑如墨,有一雙灰眸的男童,看起比曲永韶大了點。
剛出世的丁寒墨還很懵懂,曲永韶跟他說什麼他都聽著,曲永韶走到哪裡他也跟到哪裡,穿著曲永韶借他的衣服,不過一點都不合身,衣服太小都綳著了。
曲永韶拿包子給丁寒墨吃,興奮得帶弟弟去參觀紫煙工坊,把弟弟介紹給家人跟江叔叔他們師徒認識。曲永韶自己也餓了,說要帶弟弟去廚房吃飽一點,手始終牢牢牽著丁寒墨,一到廚房就叫丁寒墨先坐,沒想到丁寒墨一坐下褲子就綳裂了。
「褲底破了。」丁寒墨說。
曲永韶緊張得讓他站起來,一看褲子果真裂開大洞,這是曲永韶喜歡的新衣服,當場就皺起小臉哭出來。丁寒墨看曲永韶哭得太可憐,他也不知所措,只好拿袖子給曲永韶擦眼淚。
後來曲永韶的哥哥姐姐聽到哭聲過來哄,江煥生讓徒弟拿了套衣服讓丁寒墨重新換上,曲紅葉替曲永韶把破掉的褲子縫補好,混亂才告一段落。
丁寒墨破殼后的神識越來越清明,他其實早就可以破殼出世,只不過待在蛋里很安穩,就沒有急著破殼出來。他在蛋殼裡什麼都很混沌,不過有時候會聽到一個軟糯的童音在跟他講話,有時念故事給他聽,有時哼歌,在蛋殼裡的混沌夾雜了多變的夢境,有時是蔚藍的天空,會有許多白花從天而降,風中時常飄來淡淡的草木香氣,讓他很享受那個孩童的陪伴。
解決了破褲子的事,曲永韶拿了些吃食就帶丁寒墨回寢室,他擱下食物跑去拿小竹籃給他看說:「你看這個,你還是蛋的時候就住這裡,認得么?」
丁寒墨看到籃子里的草葉和花布,忽然明白他在蛋殼裡的夢都是這孩子給的,他隱約知道曲永韶很期待自己破殼,但也有點擔心曲永韶失望,所以拖延了那麼久。不久前他隱約聽到曲永韶說要守著蛋很久很久,直到孵出來,那些話讓他再也待不住,一個衝動就破殼了。
雖然丁寒墨在混沌里也見過曲永韶,但是非常矇矓,果然真正見上一面感覺還是不同,丁寒墨看到曲永韶以後,整顆心都踏實了。雖然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心中既歡喜又擔心,感覺有些複雜。不過他的擔心也是正常的,畢竟自己出世沒多久就把曲永韶的褲子給穿破了,害得曲永韶哭鼻子,自己破殼真的好么?
曲永韶把竹籃整理好,擺回柜子上說:「雖然以後你就不能再住竹籃了,不過你可以跟我一起。你開心么?」
丁寒墨望著曲永韶笑靨燦爛的模樣,似乎也感染了那樣的心情,牽起唇角微微一笑:「開心。能跟哥哥一直在一起么?」
曲永韶想都沒想點頭說:「當然啊,我們一直都在一起。」他真的盼到金蛋孵出弟弟了,開心得不得了,心情激動抱住丁寒墨。
丁寒墨緩緩抬手想試著回擁,不過曲永韶肚子一叫就抽身去吃東西了。
曲永韶坐在桌邊吃酥餅,嘴邊沾了碎屑,他晃著小腿喊:「寒墨,過來坐啊,一起吃。江叔叔做的酥餅可好吃了,他每次做酥餅我都有幫忙,我也要學,以後做給你吃。」
丁寒墨淡淡微笑:「嗯。謝謝哥哥。」
「謝什麼,照顧你是應該的啊。」曲永韶雀躍時,一雙小腿就晃得起勁,輕輕踢到一旁丁寒墨的腳,丁寒墨也稍微晃了晃腿腳碰他,兩個男童輕快笑了起來。
曲永韶想起了什麼,拿手帕把嘴邊碎屑擦乾凈,然後挪動屁股坐近丁寒墨那兒,丁寒墨茫然望著他,他望著丁寒墨滑嫩的臉皮,伸長脖子匆匆在丁寒墨頰面上嘬了一口。
丁寒墨一頭霧水,曲永韶靦腆笑說:「嘿,哥哥看你可愛,親一下。我小時候也可愛,大家都搶著親我。我有擦乾凈嘴巴,你不討厭吧?寒墨好可愛啊。」
「不討厭你親。」丁寒墨想了下,也湊過來親曲永韶,但他親的是那張帶了笑意說話的小嘴,只是輕觸一下卻能聞到酥餅香,還有孩童身上淡淡的草葉香氣。
曲永韶呆愣半晌,手摸上自己嘴巴不知該講什麼,從來沒被親過嘴,丁寒墨的唇瓣有點濕潤又很柔軟的碰觸,讓他好像掉進棉花團里的一隻小飛蟲。
丁寒墨怕自己做錯了什麼,臉上沒什麼表情,微微低頭解釋說:「哥哥現在也可愛,所以親哥哥。」
曲永韶把一塊酥餅遞給丁寒墨,羞得不敢直視對方,逕自咬了一口點心說:「那你也不能一下子就往我嘴上湊,以前他們只親我臉啊、額頭,從來沒有人親嘴巴啦。我好像吃到你的口水了。」
丁寒墨沒拿點心吃,眼神有些可憐的望著曲永韶問:「哥哥討厭我了?」
曲永韶看弟弟這麼樣,幼小的心軟化得亂七八糟,趕緊拿點心餵過去,哄說:「當然不討厭啦,我是嚇一跳而已。來啊,吃點心,真的很好吃的。我一定不會討厭你的,寒墨好可愛。」
丁寒墨安心下來,拿起酥餅小口品嘗,雖然穿的是聶坤借他的舊衣服,不過儀容也被打理得整齊乾凈,進食的樣子就像是有教養的小公子。
曲永韶也小口嘗著酥餅,再幫丁寒墨倒茶水,他誇讚道:「你吃東西的樣子好好看啊。」
「跟哥哥學的。」
曲永韶歪頭疑問:「我是這樣么?」
丁寒墨點頭:「我在蛋里也常常看著哥哥。」
曲永韶聞言小臉微紅,趕緊回想自己有沒有帶著金蛋做什麼奇怪丟臉的事,幸好他沒想起來,那應該是沒有吧?
丁寒墨是個安靜又懂事的孩子,他跟著曲永韶一樣喊曲青陽他們大哥、二姐、三姐,喊曲永韶則是喊哥哥,雖然語氣是平淡沒什麼情緒,但或許是因為孩童的聲音聽來可愛,總讓人覺得是在和曲永韶撒嬌。
曲永韶和丁寒墨成天形影不離,他們一起跟著大哥學琴、箏,和二姐學習吹奏笛、簫,也會一起和曲槐夏學跳舞。曲永韶跳舞時特別開心,到後來並不照著三姐的舞步,自己隨興亂跳,而丁寒墨則像一塊木頭,老是愣愣的站著看曲永韶耍寶,常常讓曲槐夏又氣又好笑。
兩個男童偶爾也會互相競爭,看誰的字寫得好,不過曲永韶喜歡把字寫得很怪,會在字旁邊加筆畫上小花或葉子,他也會誠心讚美丁寒墨的字好看,而且他發現丁寒墨也很會畫畫,就算不拿紙筆墨寶,在野外拿根樹枝都能在地上消磨很久。
江煥生也教曲永韶和丁寒墨做各種小玩意兒,讓他們挑喜歡的木材削製自己常用的器物,聶坤有煉器的才能,也會帶著他們倆一起邊玩邊學。
日子過得飛快,又到了上元節,鐶襄城裡家家戶戶忙過節,氣氛熱鬧,上山到寺廟參拜的香客也多,聶坤帶曲永韶、丁寒墨去茶棚幫忙。
曲永韶端茶給過客時,常被誇讚說他像個小仙童,連陌生的孩子都喜歡跟在他後面跑。晚上就寢時曲青陽讓他和丁寒墨先去洗澡,兩個孩子泡在浴桶里玩水,曲永韶拿軟布給丁寒墨擦臉,他說:「去年也是差不多這個時節,我爹娘帶我們從島上來這裡找江叔叔,江叔叔有陳年舊疾,爹娘每年都來給他看診的。不過爹娘去秘境后失蹤了,大哥說我們沒有辦法去找爹娘,徐家的人說爹娘應該是死了。但我還是想念他們。我爹娘很好的,所以你的爹娘才會把你託付給我們家吧。」
丁寒墨接過他手裡的軟布,輕輕搓揉再擰過,也替他擦臉,安靜傾聽他聊那些他不知道的事。
曲永韶問:「你不會想念自己的爹娘么?」
「不會。沒見過,所以沒感覺。」
「那我跟你說啊。」曲永韶是怕生的,對外漠不關心,可是對丁寒墨卻很熱心。他說:「你爹叫丁宓,是一隻很漂亮的白狐,雖然我沒見過原形,娘親說他有九個尾巴,人形的樣子特別高大魁梧,很英俊的,跟我爹是不一樣的,我爹好斯文,還會跟我娘親撒嬌呢。寒墨的娘親是個大美人,叫紀寧星,像個仙女,她是蒼龍,就是龍女啦。所以你才會變出鱗片嘛。」
「嗯。」
「丁叔叔跟紀嬸嬸常常拿很多好吃的來我家串門子,我們都喜歡他們來。」曲永韶說到這裡,丁寒墨仔細擦完他的臉,他仰首瞅著丁寒墨微笑,丁寒墨湊近往他臉頰輕啄一口,他嘻嘻笑兩聲也親了回去。
丁寒墨問:「喜歡么?」
曲永韶望著那雙灰眸,愣愣答道:「嗯,喜歡啊。不過好奇怪啊,別人親我的時候,我都沒有這種感覺,你親我的時候,我……好像會害羞。嘻嘻。」
丁寒墨看曲永韶摀臉笑了笑,他也淺淺微笑說:「我也有些害羞,可是又喜歡,想親你。」
「真奇怪。哈哈哈。」
丁寒墨微笑,安靜望著他。
曲永韶說:「我的生辰和上元節差不多時候,大哥說要煮好吃的。等你生辰,我也做好吃的給你吃。」
「好。」
不過曲青陽的廚藝實在令人不敢領教,從以前曲桓陵、蘇惠詩就放棄讓他進廚房,頂多讓他幫忙挑揀菜葉或豆子,也不期望他生火以後能顧好火侯。也因此,曲青陽早早就知道自己雖然有醫修的天賦,但是煉丹對他來說只會衍生災難。
所以這回仍由江煥生掌杓,曲青陽非常有自知之明坐在桌邊挑揀菜葉,聶坤帶弟弟們去清洗食材,有剛挖採來的春筍,也有田裡摘的草菇。曲紅葉則是天剛亮就和三妹去城裡採買,桌上也少不了河鮮和葷食。江煥生雖是佛修,但他一向葷素不忌,有什麼便吃什麼,從不浪費。
他們一同張羅了一桌飯菜,江煥生說是為了給曲永韶慶生辰,上元節也該吃得好一些,這次誰也沒有提起曲桓陵或蘇惠詩,因為他們都在心中默默的想念。屋裡除了飯菜香,還有股草木的清新香氣,窗檯那兒擺了一支黑釉花瓶,瓶中放的不是鮮花,而是金黃色的枝葉。
那枝葉的芽鱗和新葉被了金黃色絨毛,在陽光照耀下金光閃閃,因而被喚作佛光樹或七寶樹,一隻彩蝶飛來窗邊,在佛光葉間穿梭,不知不覺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室里安靜下來,曲紅葉忽然開口說:「江叔叔,大哥,我和三妹想去雨花林拜師。」
曲青陽差點脫口說不準,他怎麼放得下心讓妹妹們遠行,而且還是妖修、魔修常出沒的地方,他的唇抿成一線,剛倒的酒也沒喝完,壓下情緒后說:「你們倆都還小,那地方離這裡可是有千里遠的,我不放心。再說,有什麼必要跑去那裡?」
曲紅葉苦笑:「大哥,我已經不是孩子了,三妹雖然年紀輕,不過我們在外能相互照應。而且雨花林雖然宗派林立,但其中有常月庵在,總有辦法的。我們想去常月庵拜師,那裡的修士精通音律、陣法、咒術,能學到尋常門派沒有的東西。」
江煥生本來也想勸她們三思,因為雨花林危險的未必是妖魔,反而是不少自詡正道的門派藉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亂,但他一聽到常月庵就知道曲紅葉她們不是忽然興起才提出此事。他說:「雨花林也有不少有名的門派,不過多半不被視作正道,青陽,她們能知道常月庵肯定是有打聽過,下了決心的。」
曲槐夏點頭:「不錯,我跟二姐已經商量很久了,我們都覺得雨花林是最適合我們去修鍊的去處。而且我和姐姐也攢了一些旅費和需要的東西,不管怎樣,我們還想繼續修鍊,有些事情越早越好。」
曲青陽看了眼曲永韶,曲永韶只是盯著眼前桌面不吭聲,像是在忍耐什麼,他很意外曲永韶沒有嚷著不要曲紅葉她們走,也許小孩子比他以為的還懂事吧。他並不想左右妹妹們的人生,沉默片刻后說:「再過半年吧。」
曲槐夏問:「半年?為什麼還要半年啊?不過這麼說來,大哥你同意啦?」
曲青陽長吐一口氣說:「我要花半年考慮,你們兩個也花半年再想想吧。」
「大哥!」曲槐夏心急,拉著二姐的袖子。
江煥生怕他們吵起來,開口勸道:「再想想也好,不過若是你們真的想去常月庵,我在那裡有認識的朋友,可以寫封信為你們引薦。」
曲槐夏立刻露出笑臉:「太好啦!」她和二姐高興的互看一眼,轉頭卻發現聶坤垂眸不語,默默吃小菜,心裡也有些不捨。
午飯過後大家一塊兒收拾善後,曲青陽找曲永韶到林間散步,丁寒墨也在,曲青陽問:「你捨得紅葉跟槐夏去那麼遠的地方修鍊?剛才沒聽你說半句挽留的話,你不是一向很黏她們?」
曲永韶拉著丁寒墨的手,盯著地上小花小草說:「但是姐姐她們有自己想做的事,我想,自己都幫不上忙,那至少不要扯她們後腿,讓她們下不了決心。」
曲青陽聽了溫柔淺笑,蹲到他面前摸他腦袋:「我們永韶真是越來越懂事了,大哥以你為榮,能這麼想,很了不起啊。」
曲永韶張大眼睛問:「真的么?」
曲青陽抿笑,點點頭:「嗯。」他滿懷感慨,對小弟的成長既欣慰又不捨。
是夜,曲青陽一個人躺在外面吊床上發獃,有個人走近,他認得出是江煥生的腳步聲。江煥生跟他說:「夜裡這麼冷,別在這裡躺著了,你會著涼。」
「江叔叔真的放心她們去雨花林?」
「不放心的人與事太多了,但你總不能把她們一直關在這裡。」
曲青陽苦笑:「我知道。」
「到我房裡聊吧,我那兒有酒喝。」
「酒?吃飯時怎麼不拿出來?」
江煥生挑眉:「總不好當著其他孩子的面喝酒。你不是孩子了,所以不要緊。」
曲青陽跟著江煥生走,他不是第一次到江煥生房裡,有時受了些小傷,江煥生也會帶他來上藥,他替江叔叔洗好衣服也會送到房間里,小時候也沒少在這裡睡過,為了能賴在這兒玩,他小時候也花招百出。
可是他第一次在江煥生的房裡喝酒,窗子虛掩著,春夜寒風偶爾吹進來也挺舒服。江煥生的酒有自釀的,也有城裡買的,曲青陽替他斟酒,再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他對曲青陽說:「不知合不合你的意,也許比不上你娘親釀的酒。」
曲青陽開玩笑說:「我沒怎麼喝娘親釀的酒,喝最多的是她跟我爹泡的藥酒。」
江煥生也替他倒酒,然後執起他一手看指掌間的薄礆和細小的傷口嘆道:「讓你吃苦了,這雙手本該白白凈凈的,如今多了這些。」
曲青陽無所謂的聳肩說:「我本來上手就有繭子,只不過近來比較忙,皮肉也粗糙了點,反正不是姑娘家,沒什麼的。」
江煥生看曲青陽慢慢把手抽走,曲青陽的手摸著酒杯邊緣,他目光落到曲青陽微啟的唇間,還有垂眼時濃密如羽的睫毛在眼下落成好看的影子。
曲青陽喝著酒,人也放鬆不少,感慨低語:「今日和永韶聊,我問他為何不挽留姐姐們,他說他不想阻止她們做想做的事。二妹、三妹長大了,連永韶都這麼懂事,我不是不高興,可是更難受。雖然我儘力呵護他們了,弟弟妹妹們還是急著長大,這麼一來很早就要離開我,我好寂寞。」
「我會在這裡陪著你,這樣你也寂寞么?」
曲青陽抬頭望著江煥生,主動握住對方擱在桌上那雙手,低頭含糊道:「你就不怕我賴著不走?要是我一輩子賴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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