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尾聲,入夜以後稍微涼爽一些,曲桓陵就抱琴來到前院自娛。他生得清秀儒雅,出身於專門鑽研煉丹的某個小氏族,和醫修蘇惠詩婚後就雲遊四海,最後在一座傳聞是神獸化成的無名島上落腳生活。
這座島有無數高山、叢林,充滿瘴氣,實在不宜人居,但對他們倆而言這裡有許多未曾探訪的秘境、不知名的花草生物,是個很好的修鍊之地,既無塵俗喧囂,又有一些未知的事物能探索,就算要出海到鄰近的島嶼或大陸採買也方便,因為這座島離其他地方並不遠。
蘇惠詩聽見夫君撫琴,心中也有所觸動,把幼子交給長子曲青陽說:「你哄一哄他,我去找你爹啦。」
曲青陽今年十四歲,是個俊美的小郎君,他氣質孤高冷傲,平日里不茍言笑,唯獨對弟弟妹妹的態度判若兩人,一抱到剛滿兩歲的小弟就開心得咧嘴笑,作勢要親小弟臉頰:「我們永韶真可愛,白白嫩嫩像個小雪團。」
才兩歲的曲永韶伸出小手推著大哥的臉抗議:「不要不要,口水口水!」
次女曲紅葉走出房間看到這一幕,笑著把小弟從大哥懷裡抱開,她說:「讓我來哄吧。」
曲永韶立刻不吵了,小手摸上二姐的臉歡喜笑喊:「姐,親親,姐親親。」喊著自己嘟起小嘴去親曲紅葉。曲紅葉比大哥小兩歲,過了今年秋天才要滿十二歲,底下還有個剛滿六歲的三妹曲槐夏。
曲槐夏坐在桌邊吃瓜子,看到大哥被小弟嫌棄就笑起來。曲青陽吃醋道:「奇怪了,小弟這麼黏人,怎麼就不讓我親一口呢?」
曲紅葉笑而不語,曲槐夏在一旁說:「大哥你哪是只親一口?小弟是怕你真的把他吃了,而且小弟是男孩子,男孩子都喜歡女孩子嘛。」
曲青陽反駁道:「不可能,小弟也讓爹親臉、親手,爹不是男人么?小弟也不親你啊,三妹。」
曲槐夏皺鼻子哼一聲:「誰說的,小弟也喜歡我,只是他還小不太會講話。姐姐,換我抱小弟啦,小弟來親一個。」
曲永韶看到曲槐夏要過來抱自己,趕緊卯足力氣抱緊曲紅葉,沒命似的喊:「不要壞壞,不要壞壞,二姐姐嗚──」
「他沒忘記你上回咬他臉蛋呢。」曲青陽幸災樂禍從鼻端哼笑出聲,曲槐夏一臉尷尬瞪他,他笑著走向三妹,大掌抓著三妹的小腦袋瓜說:「好吧,我們同病相憐了,三妹。來,哥哥讓你抱。」
曲槐夏拍開大哥的手嫌棄道:「才不要你咧,我都長大了。」她隱約記得自己小時候也被大哥抱著親臉、抱著玩,可是大哥到了外面遇到其他小孩也不會這樣的,大概是只喜歡自家的孩子?
曲紅葉哄著小弟,望向門外說:「好像是鄰居來了。」
曲槐夏一聽到鄰居來訪眼睛都亮了,起身抹抹嘴巴就往外走:「是丁家么?我去瞧瞧。」
曲青陽蹙眉失笑:「我們住這兒也就一戶鄰居,不是丁家還有誰?她這麼高興做什麼?」
曲紅葉說:「丁家叔叔他們每次來總會帶好吃的蔬菜瓜果,槐夏她很喜歡。」
「哈哈,小時候她還那麼怕生,如今天天愛往外跑,喜歡去找鄰居玩。」
蘇惠詩剛和曲桓陵合奏完一曲就察覺鄰居夫妻站在圍籬外,是丁宓和紀寧星。這座島在曲家來以前的確是沒有住人的,島上地勢複雜,山巒河谷間除了秘境亦有險境,入山即使做足了準備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有一日曲桓陵入山採葯受傷遇難,被一對夫婦所救,那不是凡人所能及的地勢,曲桓陵當即就猜出那對夫婦並非凡人。
曲桓陵並未多問恩人的來歷,被送回家后拿了不少丹藥報答他們,過了一陣子就發現那對夫婦住在不遠的山坡上,兩家往來了一陣子,那對夫婦才告知他們的身份。
高大的男子叫丁宓,原身是隻九尾白狐,雖然做村夫打扮,但仍看得出他生得俊朗不凡,而他的妻子叫紀寧星,原身是蒼龍,有著世間罕有的絕色美貌,生得清艷殊麗。由於龍族和白狐都是傳說中的神族,也是修真者所覬覦的神靈,因此夫婦倆才在這座杳無人煙的仙島居住修鍊。
他們認為遇上曲桓陵、蘇惠詩是善緣,所以兩家常有往來,也常相邀進山裡野採、狩獵,或一同下田勞作、一同防範各種天災。
曲桓陵和蘇惠詩見到他們都很高興,立刻揮手收了樂器走去迎接。丁宓和紀寧星打扮樸素,客氣老實的站在圍籬外和他們點頭打招呼:「入夜還來訪,不知是否打擾了你們休息?」丁宓兩手都提了一大袋瓜果,紀寧星則是背著一簍野果山菜,手裡還拎了一串河魚。
曲桓陵開心的請他們進來坐,空曠的前院擺了石桌椅,他們常坐在前院廣場聊天、納涼,他請丁宓夫妻坐下喝茶,親切道:「怎麼說是打擾,隨時來都歡迎,我家孩子們也都喜歡你們倆。」
蘇惠詩笑吟吟的牽紀寧星入座,倒茶給他們說:「是啊,你看,槐夏立刻就過來找你們了。」
曲槐夏跑向母親、紀寧星那兒,笑容燦爛的喊:「丁叔叔好,嬸嬸好,嬸嬸今天也好漂亮呢。」
紀寧星笑得眉眼彎彎說:「槐夏滿口蜜糖,說什麼都甜到人心裡去,真討人喜歡。嬸嬸我今天帶了一罐百花蜜,你喜歡么?」
曲槐夏開心挽著紀寧星的手:「哇,嬸嬸太好啦,我好喜歡百花蜜啊。」
丁宓跟曲桓陵說:「我們園子里收成太多瓜果作物,要是不嫌棄就收下吧,多的還能過幾日出海趕集的時候賣掉。」
曲桓陵說:「這怎麼好意思,總是拿你們這麼多東西,當初要是沒遇見你們夫妻,我和小詩在這兒的日子也不會那麼快安定下來。」
丁宓搖頭:「多虧你們不時贈予丹藥,我和寧星的修為才能順利度過不少難關。」
蘇惠詩笑了笑:「好啦,我們都認識這麼多年,還彼此客氣什麼呢?剛好近來釀了些果酒,我拿來一塊兒喝吧。」
曲青陽帶著弟弟妹妹出來向長輩打招呼,紀寧星抱著最年幼的曲永韶玩,曲永韶有些怕生,可是他認得出紀寧星他們,因此也不掙扎,只是眨著烏亮單純的眼睛瞅著對方。
紀寧星對丁宓說:「你看永韶真可愛,好乖,這雙眼睛真漂亮。」
丁宓溫柔笑看他們,紀寧星又道:「不曉得我們的孩子會不會也這樣健康可愛。」
「會的。」丁宓對妻子說完,看向曲桓陵說:「其實今日我倆來訪,是有事相求……」
曲青陽帶弟妹到一旁玩,挑了鄰居拿來的一些瓜果要拿去清洗,曲紅葉把洗好的果子去籽切成一盤,讓三妹端去給客人享用。曲槐夏端完果盤很快又跑回來找哥哥姐姐問:「丁叔他們有小孩啊?」
曲青陽點頭:「有的,好像是十年了吧,是一顆蛋,不過我也沒見過。」
曲槐夏訝異:「啊?蛋?喔,對了,嬸嬸是龍嘛,龍生蛋,龍跟白狐也是生蛋吧?孵了十年還沒出來么?」
曲青陽忖道:「這我也不清楚,小時候我也問過娘親,娘親說不可以在叔叔他們面前聊這個,會失禮。不過聽爹說龍族的蛋能孵很久的,只不過蒼龍和白狐所生的蛋,也許不必像純種的龍族那樣動輒孵上百年吧?」
曲槐夏一臉怪表情,兩手一攤說:「天啊,孵百年的蛋,那會兒我都不曉得在哪裡了。」
「小聲點。」曲紅葉輕拍了下妹妹的手臂,溫柔一笑提醒道:「叔叔他們耳力極好,你別胡言亂語惹他們傷心。」
「喔。」曲槐夏兩手摀嘴,不敢亂說話了。
曲青陽站在走廊柱子旁,遠遠盯著小弟被嬸嬸抱起來親了下臉頰,吃醋低語:「永韶這個小氣鬼,給嬸嬸親也不給我親。」
曲槐夏走到大哥身旁,抬起小臉冷冷睨他說:「大哥,你這樣小弟長大也會怕你的。」
曲青陽忽然抓起曲槐夏,壞笑兩聲:「好,我只好親你啦,小槐夏。」
「二姐救我、二姐救我啦,哥哥又發瘋啦!」
曲紅葉看著胡鬧的兄妹倆,無奈搖頭,逕自拿鄰居送的花蜜兌了些到娘親釀的酒水裡,蘇惠詩經過走廊念了那對兄妹幾句,走到次女這裡端了酒水誇說:「還是紅葉最懂事了,還好為娘生了你。謝謝你,我先把酒送過去。」
這時紀寧星從袖裡變出一顆金蛋,看起來只比鵝蛋大一些,從大哥那兒逃到娘親身旁的曲槐夏一看就驚嘆道:「哇,好漂亮的蛋,能吃的么?」
曲桓陵沉下臉輕斥:「槐夏,太失禮了!」
蘇惠詩向紀寧星他們尷尬賠笑,將傻女兒勒到懷裡輕摀著嘴念道:「你這個小貪吃鬼。別鬧。」
丁宓和妻子互看一眼,前者爽朗笑起來,紀寧星也打趣道:「若要吃,也是能吃的,不過吃完的後果不堪設想,還是別吃比較好。」
曲桓陵猜出那顆蛋是什麼,一臉嚴肅說:「這莫非是你們的孩子?」
丁宓點頭:「不錯。我和寧星也替孩子取好名字了,不管是男是女,都叫丁寒墨。」
蘇惠詩不解:「龍種世間罕有,你們怎麼把他帶出來,這島上也不是沒有凶獸出沒,萬一遇上危險怎麼辦?」
紀寧星捧著金蛋說:「讓這孩子和你們打個照面,往後還望你們多多照顧了。」
丁宓歛起笑意,面向曲桓陵認真道:「方才說到有一事相求,就是為了這孩子。我和寧星算出了再過不久,我們都要飛升往其他世界,無法再回到這裡,雖然我們對繁衍後嗣並不執著,對緣份也不強求,但多少仍是捨不得這孩子一出世就孤伶伶的,想來能和曲兄你們一家相識也是有緣,我們也相信曲兄你們的為人,所以想拜託你們守護這孩子,直到他破殼。」
「在下明白了。我一定會顧好你們的孩子。」曲桓陵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曲永韶扶著桌緣慢慢走到紀寧星那兒,抬頭望了眼美人嬸嬸,再盯著金蛋看,小手指著金蛋喊:「小雞。」
曲槐夏糾正小弟說:「那個孵出來不是鳥喔,是龍,龍,聽得懂么?」
曲青陽站在他們後方插話:「是龍和白狐的孩子,又未必是龍。」
紀寧星微微笑,拉著曲永韶的小手放到蛋上面說:「這個孵出來可能是弟弟或妹妹,永韶要好好愛護他啊。」
曲永韶烏黑雙眸盯著金蛋,聽到那句話眼神就亮了起來,他摸摸金蛋想抱它,小嘴輕聲嘟嚷:「弟弟妹妹,弟弟妹妹,弟弟妹妹。」
蘇惠詩看幼子的舉動有些慌,連忙出聲制止:「寧星,你別把蛋交給他,他抱不住──」
紀寧星沒攔著曲永韶,曲永韶把金蛋抱在懷裡,不過蛋太滑,一下子就摔到地上,在場所有人都狠狠倒抽一口氣,除了金蛋的爹娘依然悠哉的輕笑著。
紀寧星拾起蛋,拿帕子擦了擦笑說:「無妨,我的孩子沒那麼脆弱的。」
丁宓點頭附和:「這孩子用凡火烤炙也不會怎樣,投入嚴寒冰湖裡更是不受影響,自然也不會輕易被摔破,現在他還在吸收日月精華、天地靈氣,時候一到自然會出來。」
紀寧星說:「只不過那會兒我與阿宓應該已經不在這兒了,怕他寂寞,想著曲家熱鬧,若能讓他和你們一塊兒相處就好了。」
丁宓和紀寧星把金蛋交給曲家,沒有逗留太久就離開了。曲家六口盯著石桌上的金蛋觀察,曲桓陵拿了金蛋說:「我得把它好好安置,丁兄他們送了不錯的幻陣秘笈,就設個陣法保護它吧。」
曲永韶一看金蛋被拿走就開始哭,高舉兩手攀在父親褲管上越哭越可憐:「弟弟妹妹,弟弟妹妹,還我嗚嗚、嗚啊啊啊。」
蘇惠詩和曲紅葉都來哄小弟,沒想到都哄不了,曲永韶開始在地上打滾哭鬧,哭到把方才吃的東西都吐出來,曲桓陵都被幼子嚇一跳,只好把金蛋先擺在曲永韶看得到的地方,將他哄睡了再說。
全家人剛平息一場混亂,蘇惠詩替曲桓陵擦額頭的汗,後者搖頭失笑:「沒想到那小子會這麼想要弟弟妹妹啊,看來我們只能再加把勁生一個了。」
蘇惠詩垮下臉拍了下夫君的手臂,嗔道:「你當我母豬么?說生就生,疼的又不是你!」
曲桓陵立刻低頭賠不是:「為夫錯了,夫人你別生氣,我這還不是因為太喜歡你么,也喜歡你生的孩子,也、也是因為太久沒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