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貳肆 (1/2)

鳳初炎站在溫熱的浴池裡,池中無水,而是很濃的霧氣,兩名橘衣侍童站在池畔,一個打開高寬不過十寸左右的黑色爐鼎蓋子,另一個往鼎內添藥材,蓋好蓋子朝池中的族長行禮後退出去室外。
池中飽含靈氣的霧氣就是由此鼎散發出來的,整座池子、整間浴室里都充滿花草香,鳳初炎精壯的身軀在氤氳水霧裡若隱若現。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不僅是羽族之中最優秀的,無論修為、才貌各方面和龍族相較也並不遜色,這也是為何從前的天尊、天后會請他收宸煌為徒。
最初他根本瞧不上那個總是把自己團團包裹起來的小龍種,但還是勉為其難收作徒弟,將宸煌一點一滴教養長大。宸煌很少回應別人,唯獨對他這個師父比較親近些,他也覺得沒什麼不好。不知何時開始,宸煌已經長得比他高大了,修為也早已高過他,不再需要他的庇護和照顧,但他們相處依然親近,他自認是這世間離宸煌最近的人,連天后都比不上。
鳳初炎仰首望著透明穹頂感慨:「原本各司其位,不曾改變,一直這麼下去該多好。那時我不該……」不該生出危險的念頭,想一睹徒弟的真面目,那時神力衝擊的傷害直至今日都令他心有餘悸,若非他和宸煌皆有足夠強大的元神,還帶了寶物護體,只怕要傷得更重。可是宸煌毫髮無損,那時他就知道徒弟早就比他厲害很多了,而他呢?
他對徒弟暗生情愫,為了替徒弟收集天材地寶、為了造神陣終日奔波操勞,境界停滯了很久。他對徒弟可以說是掏心掏肺,可那傢伙卻連他唯一想要的都搶走。
「蘭虹月。」鳳初炎金眸半闔,神情有些恍惚的喃喃念出一個名字,他不曉得自己會這麼渴望那少年,尤其是見到蘭虹月親了宸煌,那少年不曾主動親過他,不曾那樣滿眼情意的投懷送抱。他羨慕,也妒嫉,一團霧氣飄過上方,他眸中映著的透明穹頂蒙上陰影,那屋頂突然被衝破,無數碎片落下,宛如一場銳利的劍雨。
鳳初炎周身釋出一團淡金色光暈將屋頂那些琉璃碎片都彈開,池中藥浴的霧氣被龐大威壓衝散,爐鼎也倒了,一雙發光的金紅羽翼展開,又如煙花般消散,他身上已經穿好一襲有金邊刺繡的華美紅衣。
岸上多了兩位不速之客,是宸煌和蘭虹月。鳳初炎邁開一步,身影當即挪移至池子外,和他們倆隔著池子相望。
宸煌率先開口:「師父,為何要對在下界屠戮無辜生靈?」
鳳初炎抬手朝一旁傾倒的爐鼎一招,隔空將它收回,他漫不經心回應:「因為這麼做,你們才會快點過來找我不是?」
蘭虹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他氣到雙眼微紅、渾身發抖,深吸一口氣大罵:「你喪心病狂!怎麼可以、怎麼能對他們這樣?我妹妹他們,還有知雪大師、蘊春姐姐他們,你把他們怎麼了?」
鳳初炎轉頭看向池子殘餘的薄霧說:「看看那些霧氣,好聞么?」
蘭虹月登時有所聯想,瞪著鳳初炎質問:「你做了什麼?」
鳳初炎深深望著他,翻掌變出方才那座爐鼎,爐鼎懸浮於半空,他吸了一口自鏤刻的鼎蓋逸出的霧氣說:「明瀾谷那裡全是上乘的滋補聖品,可不能浪費了。」
宸煌看出那座鼎可以很快就將修士的靈元煉化為葯,他不願再刺激蘭虹月,但即使他沉默不語,蘭虹月自己也猜出鳳初炎做了什麼,只是沒有像之前那麼悲憤的哭喊,此刻蘭虹月反而木然不動,失了魂似的。
宸煌握牢蘭虹月的手,擔心少年做傻事,他盯住鳳初炎問:「師父這樣逼我們過來,究竟想怎樣?」
「為師是在幫你啊。蘭虹月只是想利用你折磨我,不可能真心對你的,他有家人、朋友,他自己也還年輕,得了你的幫助又能長久修鍊下去,還能擁有神界的地位,怎會真心陪你赴死?」鳳初炎看宸煌不應聲,猜想自己的話多少令徒弟動搖,於是接著說道:「為師也知道你很難受,痛苦得想以死尋求解脫,但死並不是唯一的解脫,即使我們是神,也無法知道神死了以後會怎樣,也許歸於天地太墟,再也沒有了。但只要你堅持下去,也許總有一日能找到辦法。」
宸煌篤定道:「沒有別的辦法。」他很清楚別無他法,就算真的有,他也撐不了太久。可師父竟還要他漫無目的並且痛苦的等,他已經無法再忍受。
鳳初炎不急於勸說或反駁宸煌,而是故意和神情木然的蘭虹月說:「虹月真心想與我徒弟殉情?你認為我徒弟真的會等你,等你活夠了、活膩了,再等你記掛的那些親人朋友都衰竭沒有了才走?你和他所求皆是矛盾啊。或許只要沒了明瀾谷那些罣礙,你就能和他去死了,不過你真以為我徒弟真心愛你?不,他只是想讓你相信他,對他心軟,然後借我這把刀殺光明瀾谷的生靈,好成全你們。他比你想得還卑鄙。」
聽到這裡,蘭虹月黯淡的目光恢復清明,他默默回握宸煌的手,搖頭對鳳初炎說:「他不會這樣的。」
鳳初炎蹙眉:「你受他蠱毒了?」
蘭虹月想到鳳初炎是怎麼對宸煌的,加上明瀾谷的事,也許是憤怒過頭了,此時他反倒冷靜下來。他道:「我知道他,也相信他,我真正面對過他的內心,而你不曾這麼做過,你從來不會真正的相信誰,甚至連自己也不信,才會一直不停想考驗別人,藉此證明自己都是對的。鳳初炎,你真可悲。」
鳳初炎目光陰冷盯住蘭虹月,宸煌雖然只是站在那少年身旁,他卻感覺得到宸煌隱隱護著蘭虹月,而蘭虹月那番話刺痛了他,但那都是錯的,他不能就此認了。
宸煌擔心師父又要繼續刺激跟傷害蘭虹月,勸他說:「我會處置他的,先離開吧。」
「不。」蘭虹月拒絕了。他來這裡時,已經想過許多種可能,他朝對岸的鳳初炎撂話:「你還有何話講?」
鳳初炎說:「你知道,當初聯手明瀾谷那些傢伙殺死竹秋的神使,就是常澤么?」
蘭虹月的確有些意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攏拳,又悄然鬆開。
鳳初炎接著講:「宸煌也是知道的,但他什麼都沒告訴你,你卻說你相信他?哈,笑話。虹月,我和他相處千年了,我比你瞭解他,他的城府心機從來都不亞於我啊。而你不過是跟了他幾日,就對他推心置腹了么?你怎能這麼傻?」
宸煌擔心蘭虹月信了那些說詞,抓牢蘭虹月的手想解釋:「虹月,我……」
「不必說了。」蘭虹月垂眸,但他沒有因此鬆開宸煌的手,只是沉聲喃喃:「我說過,我信你的。你是不想我傷心難受,忽然調走常澤也會令我起疑,所以才什麼也不做。至於常澤,她根本不知道我和竹秋的關係,她只是被利用的棋子,雖然我還是怨她,但真正罪魁禍首都是鳳初炎。」
鳳初炎也聽見蘭虹月說的話,一手負於身後死死握著拳,他不懂他們才相識這麼短的日子裡,為何能有這樣的羈絆,更把他徹底排除在外,他們身邊親友的生死恩怨所產生的矛盾不夠么?那麼,他還有最後一手。
鳳初炎對著還在相望的他們說:「你們不是想一同赴死?好啊,我就告訴你們該怎麼做。」蘭虹月和宸煌對他抱有懷疑,但他仍繼續講:「唯一成功過的造神陣,真正造出神明的,就只有宸煌出生的那一次,後來的造神陣都並不完整,也不可能造神成功,只會產生妖神、魔神、怪物和混沌,這是為了方便支柱吸收下界的力量才做的。」
蘭虹月打斷他說:「你講的我早就知道,神界不擇手段鞏固上界,鑽天道各種漏洞,使其他諸界階層分明,方便奴役下界,如此而已。如果你想講廢話,就閉嘴。」
鳳初炎不怒反笑:「本來還覺得你變得陌生了,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孩子,不過看你這麼發脾氣,倒又像是回到從前,你和我……」
「夠了。」蘭虹月轉身抱住宸煌尋求安慰,用鳳初炎聽得到的聲音說:「你師父真的好噁心,我快受不了了。」
宸煌像抱孩子那樣將蘭虹月抱起來,周圍盪出靈波,準備離開這裡,鳳初炎氣急敗壞喊住他們說:「慢著,你們不是想死么?告訴你們,摧毀支柱唯一的辦法就是回到最初的地方,那是支柱和這世界最深的連繫,不過支柱無法自行破陣,而要藉由外力。只要蘭虹月你親手毀掉那道古陣法,宸煌這個支柱就會瓦解,不過那時古陣崩潰的力量也會將你捲入,你也難逃一死。」
聞言,蘭虹月和宸煌互望,他們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但眼中卻隱有笑意。宸煌輕聲問:「怕么?」
蘭虹月搖頭:「我們去試試吧。」
宸煌問:「不報仇了?」
「置之不理就是報仇了。我不笨,沒必要為了討厭鬼賠上自己。況且我已經把自己交給你了。」
鳳初炎看他們倆氣氛不對勁,沒有他所以為的互相生疑猜忌,似乎還想要撇下他離開,他金眸一厲,整座建物都被火燄屏障包圍起來,他所傳承的鳳族異火併不會立刻令人嚴熱難耐,但會耗盡他人真元,也能燒傷修真者的元神、侵入識海。
鳳初炎陰狠道:「你們誰也別想走!」
蘭虹月倚著宸煌,一點都不慌亂的問:「你還看得見我們的將來么?」他瞧見鳳初炎細微的神情變化,猜測鳳初炎看不到,那意味著他和宸煌極有可能成功。
宸煌早已不是幼小需要被照顧的孩子,就算是鳳族全來了也攔不住他,這世間沒有誰能攔得下支撐天地世界的神明,因此他抱著蘭虹月朝鳳初炎推出一掌,輕易突破鳳初炎的阻攔直奔明瀾谷禁地。
神力發出的光亮包圍著他們,隨他們飛騰而發出凜凜銀光,在九霄乍然出現一頭銀龍俯衝而下,挾著破山分海之勢急馳。
蘭虹月被護得很好,並未受任何力量的激蕩所影響,還能有餘裕問宸煌說:「你誕生的那個古陣,莫非是在明瀾谷?」
宸煌告訴他說:「在你們的禁地。」
「原來是這樣……」蘭虹月恍然大悟一般輕喃:「真是奇妙的緣份。」
回到被燒毀的明瀾谷,蘭虹月只覺得陌生,他嘆道:「什麼都燒沒了,我一時也不知道禁地要往哪裡去。你有辦法么?」
宸煌點頭,牽著蘭虹月在荒地里走,很快就到了一個不起眼的土坡,他說:「原先的入口在這裡,或許也有別的出入口,不過都被師父毀了。」
「那怎麼下去?」
宸煌原地踩踏一腳,地面裂開,土坡崩塌得更徹底,露出一個空洞,不過仍無法容一個成人進出,但他倆並非凡人,他將蘭虹月變小收入袖中,再化成一道銀光飛入地下洞窟。
蘭虹月第一次看見這個地底下的秘境,到處都是發亮的靈礦,而且種類不是只有螢星礦,藍的、綠的、紫的光亮交錯在洞窟中,還有一些發出微光的苔蘚和蕈子,鳳族異火併未波及到這裡。
宸煌一抵達自己誕生的水潭邊,潭水和岸上地面立刻發生一些輕微震蕩,岩壁、地面和水面都被激出一些浮塵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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