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貳參 (2/2)

逼蘭虹月投井赴死的當下他就明白自己後悔了,他那麼愛蘭虹月,可是也非常恨,恨那孩子沒心沒肺,恨那孩子始終要離開他。
花妖的聲音拉回鳳初炎的思緒:「小女子或許是貪心吧。可貪心又有什麼錯?我並沒有強取豪奪,反倒是他們強迫我,我雖然活得恣意洒脫,也並非來者不拒,可他們藉著自己修為高於我,便三番兩次設計我,就因為我生來是這模樣?這是天生的,小女子絕不會為誰改變,我沒錯!」
那些和花妖有緋聞的男男女女並不在場,而是被隔開來詢問,鳳初炎已經先見過那些人,最後才見到這花妖。鳳初炎想著她的話,驀地淺笑:「也對,貪心未必是錯,你也確實受人所迫,不過你敢說自己沒有做任何誘惑誰的事?」
花妖皺眉,拿開扇子時又聽到其他人驚呼,她昂首道:「我這樣哪還需要誘惑誰?除非像仙尊這樣不對我動心的才需要吧。」
鳳初炎一旁的羽族青年紅著臉斥罵花妖:「放肆!怎可對我們仙尊這樣講話!」
鳳初炎嘴角微勾,透過花妖想著心裡的小蘭草,用幾不可聞的氣音低喃:「沒大沒小這點倒是挺像,要是也像你一樣看中我就好了。」
雖然有點像,但又截然不同,鳳初炎心想,蘭虹月絕不會四處留情,只會自顧自的逍遙,甚至從來沒有誘惑過誰,就讓他心甘情願上鉤。他越想越難受,但事情還沒完,他沉著臉的把花妖交給一位修為匪淺的聖人,請她照顧花妖直到生下孩子,同時也是監視,再讓那些修真名門大家嚴加看管後輩,並列了一些罰則吩咐部眾去執行,畢竟花妖受迫也是事實,他再怎樣也得做表面工夫。
回神界后,恰逢幾位天鏡海樓的使者送梧園過來,梧園被收在一顆火紅色的寶珠里,他無心多看,隨意收好寶珠就讓要送客,不經意瞥見其中一位使者的將來,那使者在不久之後將穿著華美的衣裙在宮殿里跳舞,那是一場群舞,仙子們圍繞著他所熟悉的少年身影。
鳳初炎金瞳驟縮,起身喊住他們:「慢著。」
三位使者轉身,低頭執禮問:「鳳仙尊有何吩咐?」
「你。」鳳初炎指著中央的仙子說:「你這兩天要在天鏡海樓跳舞?誰安排的?」
那名仙子答道:「稟仙尊,是蘭仙君排練了一支舞要給帝君欣賞,小仙有幸被選中伴舞,一會兒小仙還得回去練習。」
「他……」鳳初炎心神劇震,蘭虹月竟然沒死?甚至還和宸煌越來越要好了?他走下階捉住那仙子的手臂怒瞪,有神通之力的金眸透過這仙子的未來窺見了蘭虹月坐在宸煌的懷裡,並隔著面紗親吻,之後便什麼也沒見到,因為其他仙侍都低下了頭退走。
「鳳仙尊?」被抓住的仙子嚇得發抖:「您這是怎麼了?」
「失態了。」鳳初炎鬆開對方,恢復平常溫和的樣子道歉,讓侍者送他們離開,自己則恍惚踱回寶座踉蹌坐下。他落了一滴淚,得知蘭虹月還活得好好的,他悔愧的心情不再,有種失而復得的欣喜,可是想起方才見到蘭虹月親著宸煌那一幕,胸中妒火熾盛。
他知道天鏡海樓已經不是他能隨意出入的境域,他就算到了那裡也沒有辦法分開他們倆,即使是他傾盡心力教養的徒弟,如今也不免埋怨,他為宸煌做了那麼多,如今連他想要的蘭虹月都要搶走么?
鳳初炎覺得自己好像才是不需要存在的那個,明明他為他們付出許多,換來的只有辜負和傷心,他眼眶微紅,埋怨和妒嫉燃燒了他所有的溫柔和理智。
「我不會再退讓了,你們兩個,都一樣……都欠我。」
***
以蘭虹月的身份,天鏡海樓沒有他不能去的地方,他很快找好了表演的場地,那是一座磚石所砌的小城樓,淺灰白的城牆裡有雕花窗,高處懸掛巨大的蕨類,前庭廣場的頂棚也爬滿了植物,不過並未開花,只有綠葉,到處都鋪了地磚。廣場兩側有水池,還有四座圓形大柱子上有許多凹槽,裡面點滿無數的小盞燈火,主要的廳堂架高,能看到四面八方的情形。
蘭虹月聽常澤說這裡是宸煌觀察下界某國時,無聊做出來的,屋舍樓宇和他先前住過的很不一樣,他讓常澤在架高的堂上設置桌席酒菜,傍晚時分點亮所有燈火,除此之外沒有做多餘佈置,只是讓其他舞者、樂師們們換好了衣服就按順序就位。
宸煌在剛入夜以後就被邀過來,他坐下來自斟自飲,也不催促蘭虹月他們。那些小小的燈火照亮前庭,廳堂里也有燈火照明,不過夜裡的景物看起來仍是有些矇矓,但等待即將到來的人讓他心中有點興奮,他很少有這種心情,盼望著某人。
一杯酒配著小菜快要喝完時,他看大門兩側有仙子從城樓上提著螢星礦的燈出現,是在為後方主角照路。蘭虹月披了頭紗從右側石階緩緩走下來,頭紗輕薄如霧,透著淡柔銀輝,上面有金絲銀線刺繡,將少年的小臉若有似無罩住了大半。
宸煌不由自主擱下酒杯凝眸望去,見到蘭虹月穿一身玉白衣裳,衣襟、袖緣和衣擺邊緣都有精緻繁複的銀色刺繡,耳飾上有像是泡影般的圓潤珠玉和流蘇,細頸被鑲了寶石的銀亮頸飾環住,那合身的舞衣是嫁衣改製的,收束上身顯出少年細窄的腰,更露出一雙修長手臂。蘭虹月還戴了臂環,往下乍見一雙裸足,那是以神界絲線織就的襪套,能透出膚色來,踝上也套了銀飾,隨步伐發出啷啷輕響。
這些首飾都是現成的,由常澤帶蘭虹月去宸煌庫房翻出來的,蘭虹月看對方愣住了的模樣暗自好笑:「你喜歡珠光寶氣,今天穿這一身晃瞎你的眼。」
不過蘭虹月的穿戴還是相對收歛,而且衣著款式還算素雅,至於不穿鞋只套了襪子,只是方便他在前庭的廣場上跳舞。
廣場上鋪了深色石磚,隨著蘭虹月出現,宸煌只專註於他,忘了其他事物。忽然間鼓聲一響,其他樂聲在夜色中流洩,沿周圍白牆、噴泉執燈火佇立的仙子們齊聲高歌,並且隨樂聲擺動,她們開始繞成一個很大的半圓,蘭虹月優雅踱至廣場中央被她們圍繞,他含著笑意朝廳堂那裡垂眸合掌,稍微掩住了臉,只剩一雙有光亮躍動的雙眼,好像也在注視座上的男子。
蘭虹月大方優雅的展開雙臂,側首仰視高處,手勢靈動美妙的翻轉,一手拈著頭紗旋身起舞,一手搭在腰際曼妙擺動。歌聲和樂音悠揚傳開來,他隨之律動,揮臂帶動身體和雙足,靈活俐落的踏著舞步旋轉,繁複華美的刺繡衣擺也隨之展開、飛揚,由高處俯瞰舞者就像欣賞一朵朵盛開的花。
其他舞者開始圍成幾道圓,交錯的繞著蘭虹月起舞、歌唱,那是神界的歌謠,而這是取悅神明的舞蹈,蘭虹月將從小學過的神舞稍作修改,這舞沒有特別困難的地方,仙子們很快都能學會配合,難得的是氣勢,時而婉轉溫和,時而迅猛颯然。
蘭虹月在取悅他的神明,宸煌無法挪開眼,那道夜霧中熾亮的身影化作宸煌的脈動,舉手投足都怦然落在心尖。這是超越性別的美麗,莊嚴崇敬的姿態和眼波流轉的嫵媚竟毫不矛盾的相融於一者,蘭虹月感受到自己吸引了宸煌的所有關注,因而更加欣喜快樂,將心意都藉此舞奉獻出去。
少年投入其中,他激昂卻也害羞,飄逸如銀霧的輕紗像是察覺其心思,短暫掩住了面容,他還在旋身起舞,像風中綻放的花,鮮活喜悅,看似脆弱,實則強韌。不知不覺間他緩下舞步,跟著唱起了神界的歌謠,微微側首睞向座上男子,宛如傾吐情意,然後混入仙子們分開繞成的小圓圈裡跳舞。
他們穿的舞衣很相像,都是雪白的衣料,都戴了頭紗,但宸煌還是一眼能認出他的小蘭草。蘭虹月罩著頭紗輕快跳著、旋轉著,倏然面向宸煌那裡定住舞步,雙手斜撩起頭紗露出了半張側臉。
宸煌被那少年眼尾一睞,默不作聲的攏緊雙手,像是渴望捉住什麼,他喉頭滾動,紫眸更深邃了,只是藏在黑紗下面誰也沒瞧見。他見到了此生最美的夢,明明自己就是神,卻感覺願望成真。他不知不覺起身注視蘭虹月,蘭虹月笑得一臉燦爛跑來拉他下去廣場。
宸煌沒有跟著起舞,他只是站在廣場中央,任由蘭虹月圍繞著他翩然舞動。這首樂舞不知何時結束了,他還意猶未盡,可是蘭虹月看起來有點喘,一雙燦爛如星的眸子朝他看來。
「你喜歡么?」蘭虹月牽起宸煌的手,抿了抿唇害羞詢問。
「嗯。」宸煌出神的注視他,不顧其他仙子還在場,用力抱住少年低啞道:「很喜歡。」喜歡到心口疼痛,不知所措。
「嘻,你喜歡就好。」蘭虹月笑得有點孩子氣,他被宸煌帶去桌邊坐下休息,其他仙侍和樂師們都退出去了,整座小樓就剩他們倆。
宸煌替他倒了杯酒水遞過去:「喝吧。」
蘭虹月情緒還有些激昂,爽快的喝乾那杯酒,也沒刻意撩起宸煌的黑紗,而是隔著它直接吻向宸煌。他覺得宸煌很高興,自己似乎更高興。他說:「本來我有點緊張,怕你取笑我。」
「笑你?」
「我很少跳舞,雖然也學過,但是怕跳不好,就把學過的舞改得更簡單一點,後來也有點胡來,你看得出我後面都在亂跳么?哈哈哈。」
「開心就好了。我看你玩得挺開心。」
蘭虹月笑應:「嗯,好玩啊,而且你喜歡看,所以我開心。」
宸煌拉起黑紗,把蘭虹月和自己罩在一起,摟著少年說:「我捨不得你。」
蘭虹月羞赧笑語:「你講過啦。」
「捨不得,所以想要你的生生世世……」
蘭虹月輕笑,抬頭親了宸煌下巴說:「如果有的話,可以啊。但是你不膩么?」
「不會。你會厭煩我么?」
「不知道,你曉得的,我沒活得那麼久,不曉得要多久才會對一件事生膩。」
「那你跟我試試?若我有來生,能再遇上你,我都真心對你好。」
「好啊,要是你能一直都這樣對我,我也願意像這樣喜歡你。」蘭虹月答應了,答應和神明做的約定,儘管他們誰也不知道未來的事,或是到底還有沒有未來。
想到這裡,蘭虹月忽然很不安,他靠在宸煌懷裡說:「我先前一直在想一件事。」
「嗯?」
「不過現在講出來煞風景,算了。」
「我不要緊,你想說都能說。」
蘭虹月又親了下宸煌的側臉,定了定心神才講:「你師父現在還能看得到將來的事么?他先前去明瀾谷養傷,真的把傷養好了?雖然他說把這力量封印了大半,不能運用自如,可是我怎麼覺得不是這樣,他會不會先前受傷后就失了神通之眼,一直沒好起來?」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不然他老早就看到我們倆在一起,會氣得七竅生煙。」
「哈哈哈哈,原來你會說笑啊。」蘭虹月笑了起來,輕拍宸煌胸口說:「我跟你說正經的。」
「我也是正經的跟你講。不過依他的性子,要是知道你沒事,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你。你在這裡,我能護著你,但你心中記掛明瀾谷那裡,我之後就去把明瀾谷藏起來吧。」
蘭虹月訝問:「這種事能辦到么?」他問完又赧顏笑說:「劫雲你都能吞了,好像沒有什麼能難得倒你啊。」
「也是有的。」
「有么?對你而言還有什麼難事?」
宸煌低頭親著蘭虹月的額發、鼻樑,帶著若有似無的嘆息聲在黑紗之下低語:「和你今生今世,長長久久……我無法保證。我的強大,是有代價的,有朝一日我會失去自我,但又不會徹底消失自我,在無盡的瘋狂里活著。那樣的我太危險,那時我會把你藏在連我也找不到的地方。」
蘭虹月聽得眼眶微紅,他早已承諾要給宸煌解脫,可是現在的他依然不曉得自己能做什麼,這讓他感到痛苦。原來喜歡上神明,也會這樣難受。
宸煌擁緊他說:「別想了。我今夜很開心,我們暫時拋開一切吧,只有你和我。」
蘭虹月抱住他小聲問:「意思是要溫存么?」
「是纏綿。」抵死纏綿。
數日後,宸煌打算親自帶蘭虹月去明瀾谷一趟,然而當他們下界后看到的只是一片荒蕪,整個明瀾谷都燒沒了,溪谷河川瀑布也全都燒乾,半點生機都沒有。玉果寺自然也不在,連殘骸都沒剩下來。
那絕對不是凡火造成的浩劫,而且還波及了鄰近的洲界,生靈塗炭。
蘭虹月站在雲霧上揪著宸煌的袖子,愣愣望著那無盡荒地問:「你不是說帶我到明瀾谷么?這裡是……」
宸煌也感到錯愕,他趕緊把蘭虹月抱到懷裡,不讓少年再看下去。
只不過蘭虹月早就看清了一切,也猜到是誰所為,宸煌緊緊箍住他,他在宸煌懷抱里憤怒嘶叫:「鳳初炎,你不得好死!我要你不得好死!鳳初炎──啊啊──」
凄慘悲憤的哭喊在大風中回蕩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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