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劍光一閃,司馬無憂大聲慘叫,左手已被他斬落下來。
那苗人跟著飛起一腳,撲通一聲,那……說到此處,突然臉現驚愕之色,失聲叫道:啊,是……是甚麼人?他原本仰卧石上,這時身軀微挺,伸手指向頭頂,似乎看到了甚麼。
李逍遙尚不及回身,便聽頭上崖頂發出喀的一聲輕響,似乎有一塊碎石滾落。
他疾躍而起,雙掌在身周舞了個圈子,仰頭看去,月光下見一道人影如大鳥般直撲下來。
李逍遙雙掌齊出,那人身在半空,無可避讓,也即拍出兩掌。
啪的一聲,四掌相交,李逍遙但覺對方掌力渾厚,雙臂震得微微發麻,腳下拿樁不定,連退了三四步方才站穩。
那人身軀前翻,輕飄飄落在石上,沉聲喝道:別動手,是我!李逍遙又驚又喜,叫道:皇甫大哥?來人一身長衫,目光炯炯,正是皇甫英。
他兩眼向林鎮南一掃,不由得悚然變色,大聲叫道:不好!搶上幾步,右腕一翻,扣住林鎮南的脈門。
林鎮南身軀一顫,瞪大雙眼,顫聲道:你……你……欲待抽手,卻沒半點力氣。
皇甫英道:林總鏢頭,你認不出我了?是我,是小弟皇甫英啊!鐵手運指如風,連點了他七八處穴道。
林鎮南大張著口,神色間既似歡喜,又似恐懼,顯得說不出的詭異,呆了一呆,撲地吐出一大口鮮血,表情漸漸僵住。
這一連串的變故突如其來,將李逍遙驚得目瞪口呆。
皇甫英見他發獃,厲聲喝道:快取水來,林總鏢頭快不成了!伸手自懷中摸出一隻瓷瓶,傾了幾粒藥丸,塞進林鎮南口中。
李逍遙恍然大悟,趕忙奔去澗邊取水。
張皇之下,雙手好似篩糠般抖個不停,連舀數次,這才舀了滿滿一捧水。
他急急而返,遠遠便見皇甫英盤坐在石上,臉色極為凝重,林鎮南手腳大張,躺在一旁,已是動也不動。
李逍遙只覺眼前一黑,手一顫,一捧水摔在地下。
過了不知多久,只聽皇甫英在耳邊不住聲的相喚:兄弟!兄弟!李逍遙猛地醒來,發覺自己正跪在石上,緊緊抱著林鎮南的屍體,竟已發了好一陣痴。
林鎮南面色安詳,宛如熟睡一般。
李逍遙輕輕叫道:師父!師父!生恐打擾他安睡。
林鎮南自然再不能答應。
李逍遙鼻子一酸,淚水滾滾而下,一滴一滴落在林鎮南身上,慢慢打濕了他的衣襟。
皇甫英看得心中酸楚,任他哭了一陣,勸道:好兄弟,人死不能復生,你……唉,你也不必太過悲傷。
這位林總鏢頭……到底是誰害死他的?這死了的女子又是何人?李逍遙放開林鎮南,坐起身來,眼望澗中湍急的溪水,腦中一片空白。
靜了半晌,只聽皇甫英說道:自你下船之後,老哥哥我就一直暗地裡盯著。
只是你身邊總跟著一位小姑娘,說起話來可……可就不大方便,是以不忙同你相見。
後來我見你住進林家,很是喜歡,心想你頭腦聰明,見事極快,這一回定能探到有用的消息。
唉,想不到幾日不見,竟會出了這樣的慘事。
停了一停,又問:適才我探林總鏢頭脈搏,見他全身經脈似給人盡數震斷,這下手之人武功極高,究竟是誰?李逍遙心道:原來皇甫大哥一直暗中相隨,卻又怎不早些現身?他身上帶有各樣傷葯,倘若早來一刻,說不定師父便不會死。
不過這念頭一閃即逝,畢竟林鎮南受傷極重,皇甫英並非神仙,要他起死回生,實在不大可能。
說道:害我師父之人,就是林天南那狗賊!驀地里一股恨意湧上心頭,跳起身來,怒道:大哥,我……我這就去殺了那狗賊!皇甫英叫道:且慢! 雙臂張開,將他攔住,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也不用急在一時。
眼下李大俠生死未卜,找到水靈珠才是大事!你難道全忘記了?李逍遙大聲道:師父呢?我師父就白白死了不成?皇甫英道:兄弟,那林天南名動天下,武功極高,你想要報仇,只怕還須練上幾年功夫。
咱們先救李大俠,再商議報仇之事。
常言道:事有輕重緩急。
這其中的先後、利害可萬萬顛倒不得。
李逍遙給他說得啞口無言,頹然坐倒,眼看林鎮南死去的慘狀,忍不住又是一陣悲從中來。
皇甫英不欲他太過傷心,拉著他走出十餘丈遠,找了一塊大石,相對坐下。
李逍遙慢慢將仙靈島娶親、蘇州城入贅之事說了一遍,皇甫英點點頭道:原來那姑娘是黑苗族的公主,這可真想不到。
蘇州城外你給人擒住之時,我便在暗中窺視,見這其中似乎牽涉到……牽涉到那個……兒女私情,恐怕你面上不好看,是以沒敢露面,只偷偷解了那姑娘的穴道,助你脫險。
兄弟,老哥哥現下要責備你幾句,你別見怪。
這位姑娘既是苗家女子,身上多少透著點兒邪氣。
你要討老婆,咱們漢人之中有的是好姑娘,何苦……何苦這個……言下之意,對此事頗不以為然。
李逍遙給他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只得點頭稱是,心想:原來蘇州城外我被小高那廝擒住,替靈兒解穴之人就是皇甫大哥,他不肯同我相見,為的是怕我難堪。
我爹生死不明,我卻一味胡鬧,這可真他媽的羞死人了!他心中羞慚,愈加不敢說出趙靈兒失蹤之事。
皇甫英見他不語,也不再多說,轉過話頭道:你師父林總鏢頭這一死,水靈珠更是沒了著落,咱哥兒倆須得好好核計核計。
李逍遙道:大哥,剛才師父話未說完,便不幸去世。
他將那鬼珠子平安送到我家,卻又被黑苗怪人從我手中誆去,咱們雖不知這人到底是誰,不過我心裡總在嘀咕,這事……恐怕有點兒蹊蹺。
把林鎮南江心遇險、后又獲救的事說了。
皇甫英越聽臉色越是難看,不住地默默點頭。
二人計議一番,皇甫英一力主張同去南紹。
李逍遙只得編了個謊話,說先要將師父和師娘的遺體焚化,送回餘杭安葬,再往南紹與他會面。
皇甫英雖不情願,但也無法。
他心憂李三思,坐立不寧,當下叮囑了李逍遙幾句,便匆匆離去。
李逍遙望著皇甫英月下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突地一陣悵惘。
他二十年來無憂無慮,一旦事到臨頭,只覺煩惱重重,揮之不去,竟似這無處不在的月光一樣。
他發了一陣呆,慢慢走回大石旁,將師父、師娘的遺體搬到空曠平坦之處,拾了一大堆枯枝,生起火來。
雨後萬物皆濕,枯枝燒得畢剝作響,冒起濃濃的白煙。
火焰漸漸升騰,終於吞沒了林鎮南夫婦的身體。
李逍遙獃獃看著,突然撲倒在地,淚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他幼失雙親,雖然自己尚不覺得,但其實心中早將林鎮南這個師父當作父親一般看待,這時見他慘死,實是悲憤得無以復加,恨不能立時一刀將林天南殺了,以雪此仇。
待得火熄煙消,天已微明。
李逍遙安葬了林鎮南夫婦的骨殖,坐在墳前發獃,心中忽道:師父說世上人心難料,是非莫辨,這話果然有幾分道理。
師娘先前一時胡塗,做下錯事,那是萬萬對不起師父的。
但她為了師父,甘願死在林天南劍下,瞧她死前的模樣,卻也一片至誠。
唉,也不知這兄弟二人,到底在她心裡愛哪個多一些?耳聽得山上松濤陣陣,猶帶嗚咽之聲,想起林鎮南凄涼的身世,不覺又獃獃出了會兒神。
爬出山澗,順著小路信步上山,只覺心中空蕩蕩地,全沒半點著落。
一面走,一面想:師父話未說完便已去了,那黑苗大漢究竟是何人?連皇甫大哥也不清楚。
唉,師父這一死,只怕世上再無人知曉這段往事了。
一路前行,腦子裡不停胡思亂想,走了約莫一頓飯的工夫,上到一處平緩的山坡。
極目望去,西北一帶峰巒起伏,連綿不絕,卻不知有幾千百里。
心下正自遲疑,忽聽身後撲哧一響,有人發出一聲輕笑。
李逍遙回頭看時,卻不見人。
他脊背一陣發涼,站住不動,伸手摸摸懷裡的三張天師符,暗道:大事不好,老子遇上妖怪了。
等會兒若有甚麼風吹草動,也不知這幾張鬼畫符頂不頂用?戰戰兢兢地等了許久,不見有何動靜。
李逍遙更是害怕,突然大叫一聲,直向山下衝去。
才奔出幾丈遠,便聽有人叫道:呆瓜小賊!李逍遙一怔,停步轉身,見林月如穿著一襲勁裝,身背長劍,正笑吟吟地站在身後。
李逍遙不禁又氣又羞,肚子里回了一句:刁蠻丫頭!沒好氣地問道:你來做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