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豫奇往外掃了眼,偌大的屋宅和土地都被這人買下,再便宜也是花費不少吧,還要加上裝潢的費用,他忍不住探問:「房東先生,我可以請教一下你跟王家買這塊地跟屋子花了多少嗎?小弟我想做個參考。如果可以也想知道裝潢的費用。」
李嗣挑眉,拿起筆在另一張空白紙上寫了幾個數字,段豫奇一看瞪大眼暗道:「這人是凱子吧?還是凱子他爹?不對,這麼年輕怎麼有這麼多錢耗在這鬼地方?」
「你是富二代?」段豫奇脫口說道。
李嗣輕笑出聲,他說:「我很早就出社會賺錢,所以有些人脈,運氣好有幾個賺錢機會,不是什麼富二代。以前我家裡也是開早餐店的。」
「那你怎麼不在家裡的早餐店做就好了?跟兄弟姐妹分家?爸媽呢?」段豫奇的好奇心發作,忍不住提問。
「我沒有手足,爸媽前幾年就生病走了。」李嗣語調平淡,好像在講別人家的事,他單手撐頰,坐姿輕鬆,慵懶回問:「記者先生還有什麼想問的?」
段豫奇驚覺自己太失禮,尷尬笑了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這樣……」
「沒關係。要先去樓上看嗎?大概幾時會搬來,我會盡量在那之前結束這邊的施工。」李嗣一點都沒有不耐煩的樣子,依舊溫和客氣的招呼房客,帶人上二樓看,二樓的空間很簡單,一房一廳一衛浴,還有個小廚房,而且廚房外就是陽台。李嗣說三樓也差不多這格局,不過三樓沒有廚房,四樓則是充作置物倉庫在用,樓頂則是太陽能板和水塔了。
也許是空間規劃得比之前純粹出租的公寓要舒適寬敞,又或者李嗣給人一種溫風暖水的印象,段豫奇一點都沒有再想起這地方是太平巷尾的鬼屋,甚至期待搬來之後的新生活。當然這跟他在這環境完全沒看到半點可疑的東西也有關,屋裡屋外都很「乾凈」,即使是王記羊肉爐也偶爾會有一些遊離的能量,但這裡「乾凈」得不可思議,不過當下他並沒多想。
他覺得李嗣有種很特殊的氣質,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但只要看著李嗣總會先平靜下來,心裡又會衍生出些微說不清的情緒。
等段豫奇一離開,李嗣臉上親切的表情褪得無影無蹤,不帶情緒的低喃著:「原來沒死,還長這麼大了。真意外啊。」
李嗣走進一樓的隔間里,這房間的玻璃已經事先貼過單向玻璃反光膜,由外看不見內部的情形,桌上擺著一張白底黑字的符紙,他瞅了眼就又走出來把門關上。
「傍晚再過來打掃好了。」
如果方才段豫奇有走進這間房看的話,就會發現這房間滿滿都是他所謂的遊離能量,俗稱鬼、神或精怪之類的東西,而那張符紙就像黏鼠板似的把祂們全部吸取在這空間範圍內。
***
又過一週,段豫奇終於搬到太平巷尾,恰好也拿到他購入的新車,他的家當不算太多,新車恰恰能一趟載來。
李嗣絲毫不擔心房客偷盜或做什麼怪事,已經先將鑰匙寄給他,所以他把車停在旁門,方便把家當卸下車搬進來,進屋后再一箱箱搬上樓。紙箱堆在二樓的樓梯口,段豫奇喝著保溫杯里的涼水,跑去一樓參觀了下,店內已大致裝潢好,簡單乾凈,沒有多餘而花俏的裝飾。木製桌椅和簡單的吧台兼料理台,最前面有個小櫥窗大概是放預先做好的飲食,料理台內的器物陳列整潔有條理,大冰箱則在工作區的最角落,用來屯放需冷藏、冷凍的食材。
二樓似乎又重新打掃過一遍,看起來一塵不染,他的家當都是衣物、攝影器材和一些日用品,早些年的教科書、工具書只留部分,後來買的書都是電子書,並沒有爆書櫃這種困擾,怕的也是搬家麻煩,還有一輛摺疊腳踏車,除此之外他也沒什麼收藏品,稍微把東西拿出來歸類放著就大功告成。
忙完看了眼腕錶,時間是下午四點半,不早不晚,正猶豫要直接吃晚餐,還是洗澡小睡一下,他就聽見有人出入這屋裡的鈴聲音樂。一下樓果然看李嗣拎著兩大袋大賣場的保溫購物袋回來,應該是去採購開店用的東西了。
李嗣提著袋子到大冰箱那裡,轉頭朝段豫奇笑問:「要吃麵嗎?我買了拉麵禮盒。」
「這怎麼好意思。」
「有什麼關係,我請你,你改天再請我。」
段豫奇心想他以前跟王學長也是這樣的,大方笑答:「好,讓你請。」
李嗣讓他等會兒,他嗅到自己一身汗臭,尷尬得跑去沖涼再下樓,那時李嗣已經把食材都準備好了,正在煮麵,料也給得大方,有菇類、菜葉、筍乾,許多片五花肉,半熟蛋和大量蔥花,賣相很好,而且很大碗,用純白色的食器盛著端到吧台前座位。
段豫奇謝過他,盯著那碗拉麵表情複雜,李嗣脫下圍裙繞過來坐他一旁,溫聲問:「有什麼不吃的?我幫你吃吧。」
「菇。」段豫奇覺得吃人家的還挑食很失禮,但他就是不覺得菇類有哪裡好吃。「很怪嗎?」
李嗣淺笑,安慰道:「不會。總比你說不吃蔥好。」湯麵里那麼多蔥,與其一一挑出來不如重煮一碗。他把房客那碗麵里的雪白菇、舞菇都挑到自己碗里,目光上抬,看見段豫奇的耳朵都紅了,靦腆道謝的樣子讓他心裡有點異樣感受。
他知道段豫奇是乘黃投胎,無論投胎前還是變成人以後,這東西看起來都還是很可口的,只不過那感覺不太一樣,變成人的靈物……他捨不得一口吞了。
大概就是「一樣是甜點,越精緻漂亮的越捨不得一口解決」的情況,李嗣不知道該怎樣解釋這種心情,有點無奈的輕嘆。段豫奇的臉似乎跟著紅了,好像以為自己挑食很讓人見笑,李嗣順著這誤會跟他說:「不用勉強,每個人都會挑食。我吃的你不吃,你吃的我可能也不吃,這樣互補也不錯。」
段豫奇點頭,笑容燦爛:「就是說,互補才好啦。」他覺得李嗣的聲音很好聽,沉穩平和,很適合主持深夜電台節目,說話陪聽眾助眠。
段豫奇埋首吃麵,餘光偷瞄李嗣側顏,李嗣吃得很優雅,但吃得比他快,因為他是個怕燙的貓舌頭。他還在吹涼熱湯時,李嗣已經抽紙巾壓嘴角,他看李嗣的唇上薄下厚,裹著一層水潤的光澤,光看這部位的話也不輸任何美女吧。他挪開眼抿了抿自己的嘴,現在連男性也都注重保養,會不會是他太留意這種細節,所以於蘩覺得他不夠男子氣概?畢竟她喜歡的是王騫虎那種粗獷型男。
想到這裡段豫奇忍不住鬱悶,耳邊傳來李嗣的聲音:「你怕燙?我下回做蕃茄冷湯,你喝嗎?」
「啊?喝啊。不過你太客氣了,我……」
「就當作是幫我試菜。」李嗣微笑把他的話堵回去。「當記者也不容易吧。」
「做一行怨一行啦,習慣就好,誰不是邊罵邊做。」段豫奇苦笑:「不是都說小時不讀書,長大當記者?其實時代在變很快,以前當公務員、當老師好像很穩定,現在你看流浪教師那麼多,公務員也不是每個都肥貓,基層的還不是很苦,還有我們也是,有時不是我們想亂寫耍白痴,是上面的問題。當然也不是說每個記者都很無辜啦,我們自己也會小團體亂斗。像房東你這樣自己擔自己忙,雖然有壓力,但至少是自己選的,也不用挨罵,還不錯。」
他也不想被李嗣同情或是多想了,換個輕鬆語氣笑說:「不過我不是跑社會線、警政產經那些我也不跑,我是生活時尚,偶爾支援娛樂線,改天有什麼精彩的八卦再跟你講。」
李嗣大概對八卦不感興趣,只是微笑沒回話。段豫奇忽然覺得相較之下自己挺鄙俗的,抿唇笑了下沒再繼續這話題。他盯著牆面掛鐘,低頭再吃口麵,問李嗣說:「房東先生還單身?我看你這樣應該不缺桃花吧。」
「感情的事,我也不算懂。你呢?」李嗣簡短敷衍就把問題丟回來。
段豫奇喝著李嗣倒給他的冰開水,吐了口氣乾笑:「我暗戀一個女同事。但她喜歡我學長,就是賣你屋那個王記羊肉爐的小開。學長他是個很好的人,也不媚俗,去年辭職就跟其他志同道合的記者一起辦獨立媒體,寫一些比較深入的報導。我覺得……兩個都不錯,乾脆搓合他們算了。肥水不落外人田,哈。」
他說這話時,拿筷子把湯匙里的半熟蛋戳破,李嗣看了眼,安慰道:「你人真好。」
「別發好人卡啊!」
李嗣展顏微笑,段豫奇莫名害羞了下,挪開眼接著講:「反正我習慣了,我喜歡的人通常都不會喜歡我,喜歡我的人也通常是我沒興趣的。多數人都是這樣啦,但我也不會因為想戀愛就湊和跟喜歡我的在一起。其實,感情上彼此經營是不簡單,可是互相吸引然後喜歡是可遇不可求的吧。」
「能有這種煩惱也是種收穫。」
「可是我想收穫別的。」段豫奇苦笑。
李嗣提道:「有機會還是能爭取一下,沒爭取過怎麼曉得。告白過嗎?搶過來怎樣?」
段豫奇斜瞥他,意外道:「真不像你這張臉會講的話。怎麼搶?死會活標我沒做過。」
「可以介紹符咒師或法師給你。」
「靠,原來是拉業務啊。」段豫奇罵了聲,卻被李房東逗得笑出來。
吃過麵,段豫奇咬著牙刷,邊刷邊在電腦前整理資料,忙完已是半夜一點半,戴好眼罩關燈就寢。他向來很好眠,一睡熟就天塌不驚,睡了跟死了似的。也因此他不可能察覺一樓有什麼騷動,這期間李嗣把一樓料理區打掃過,抬頭看天花板,收拾好之後再走到後面的房間打開門。
一樓並沒有開空調,但是被開啟的房門不停有風往外吹,是陣陣陰風。李嗣把門關上,做著往空中抓取東西塞進嘴裡吃的動作,機械式的持續了一會兒,他的雙眼已經看不到眼白,兩隻眼都是深濃的黑,應該是瞳仁的地方彷彿嵌著晶鑽一樣璀璨,透著銀亮的精光。
李嗣吞吃下那些靈能量之後開門往樓上走,一直到自己住的三樓,到陽台後才長長吁了口氣,自他嘴裡吐露的氣息中,夾雜著不屬於人或任何活物所發出的雜音,如果段豫奇能看見這一幕的話,可能會看到什麼奇異的景象。
次日段豫奇就近向李嗣訂了早餐,趕去搭車到外地工作,隔天下午才回來,「旭」的店門口只立著一個架子,架上擺菜單,玻璃門上一張海報寫著試賣期間的優惠訊息。店面招牌不明顯,但店裡客人不少,還有一組人在店裡攝影。
段豫奇一進門就看見於蘩,旁邊打光的人和助理朝他點頭,他聳肩想退出來,卻被一個踩著直排輪、綁雙馬尾的女孩攔住招呼,女孩遞給他一張印刷精美的菜單說:「這位客人想點什麼,這是菜單請參考一下。客人一位而已嗎?請跟我來。」
段豫奇跟著女孩走到店裡,他在兩人座位區觀望李嗣和一個女人接受採訪,李嗣好像往他這邊看了眼,對他微笑。他覺得心情複雜,自己是記者卻沒幫上房東什麼忙,但又不希望這裡變得太有名影響他生活。不過能看到於蘩,他好像還是有點高興的,直到王騫虎也來了,他的心情才又低落下來。
王騫虎沒注意到段豫奇,而是跟結束工作的於蘩還有其他工作人員間聊,他們就直接在李嗣的店裡消費。李嗣忙著處理客人們的點單,不過一點也沒慌亂的樣子,動作迅速俐落,看他做事好像在欣賞一場表演。
外場的服務生只有那位女孩子,穿著私服再搭一件百褶裙式的圍裙,眼睫毛黏了兩層跟扇子沒兩樣,妝雖然有點濃卻給人活潑的印象。李嗣稍微得空就走向段豫奇這桌,用那獨有的溫和語氣說:「你回來啦。」
「嗯。」段豫奇胸口怦然,那句「你回來啦」好像一團曬暖的棉花打在心口,他莫名被觸動,卻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大概是因為他雖然有個家,卻僅是個空泛的名詞吧。他缺乏一種歸屬感,至今都還在尋找,雖然有憧憬,但自己對所謂的「家」或「歸屬」這種東西懵懵懂懂。
李嗣跟他介紹:「溜直排輪的那位是這兩天聘的外場員工,艾莉。坐在記者群里笑個不停的女人是我的合作夥伴,張姍。」
段豫奇恍惚點頭,也不知聽進了多少。他抬頭看笑容溫煦的李嗣,再看看那桌的於蘩、王騫虎他們,雖然心裡還是不太舒服,卻也沒有之前那麼難受了。難不成李嗣會什麼心靈治癒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