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 - 月色朦朧、拾柒 你來我往 (1/2)

公休日早餐店裡坐著三個男人,習慣穿白襯衫的李嗣、套著寬鬆t桖的段豫奇,還有總是西裝筆挺的徐鈞磊。徐鈞磊是來爆自己的料的,只是李嗣似乎對什麼都漠不關心,於是餐后就主動起身收拾。
段豫奇顧慮到之前他跟徐鈞磊也算共患難過,還在斟酌從何問起、怎麼問才不失禮,畢竟他還不是完全信賴這人。徐鈞磊喝過餐后酒,看段豫奇欲言又止的樣子,主動提出:「那麼,我就自己開始講了。」
「好,你請。我可以錄音嗎?」段豫奇看他做出隨意的手勢才按下錄音鍵。
「或許你們已經有所察覺,徐氏集團名下的博物館、古物收藏,不少東西都跟我有某些聯結。特別是段記者你似乎能看到有別於一般人或通靈者看見的東西,應該也發現我不是普通人。」講到這裡他看了眼在洗餐具的李嗣,接著道:「如李老闆先前講的,我算是個修鍊者,但並不是一開始就這樣,過程太複雜,我盡量簡略。這得從大約一千兩百多年前講起。」
「一千兩百多年!」段豫奇捕捉關鍵字,徐鈞磊和他相視頷首道:「不錯。之前你看過那古墓也是我的。那時的我窮凶極惡,不是什麼好人,表面是富甲一方的商賈,跟現在差不多,私底下養著一批人做逆天改命、殺生奪魂之類的生意。這批人精通五術,也有擅長劍道、丹道、秘術,只要誰給得起報酬就有機會從那時的我底下求得轉機。就是皇親貴冑也是我們的客人,為了穩固皇權、延長國運、抹煞威脅,也曾經去搗毀遠方的龍脈,暗殺所有可能取代當世天子的人。由於我們根柢藏得極深,也不擔心那些客人將來憂懼而反咬我們。
會開始進行這些見不得光的生意,是因為曾祖那輩不知道得罪了誰,或招惹了什麼,導致全族受到詛咒,但凡男丁皆活不過二十歲,為了找尋解咒之法,才開始四處攏絡或培養能人異士,搜羅各類神秘典籍研究,並且找人做實驗。」
徐鈞磊話停在這裡觀察他們的反應,段豫奇有所聯想而確認道:「是為了驗證解咒的法子,所以找人來實驗,那就是最初的天靈聖修會?」
徐鈞磊輕點頭:「就是這樣。不過在當時沒有這種組織,我們有一套聯絡方式,這些人可能是販夫走卒,戲子、乞丐、平民百姓,也可能是宮裡的人。
雖然人一出生就是奔著去死的,但那一世的我可不這麼豁達。而且當時修道派系之間斗得厲害,我曾身在其中不得輕易擺脫。此外,我生來就命格罕有,所以更是自命不凡,不甘心自己因詛咒早死。」
李嗣擦乾手走回來,輕哼一聲:「命格?帝王命?」
徐鈞磊聽出他揶揄的語氣,大方的挑眉淺笑:「稍微通曉命理的人就知道世間並沒有什麼真正的帝王命。就算有,也不是輕易能推衍出來的。藏木於林,真正的帝王也不見得是坐在王位上的人,浩瀚星海里也只有這麼一顆紫微星,無可取代。」
李嗣給自己倒水喝,抬眼睞向徐鈞磊肯定道:「而你,就是在當時對應著帝星而生的傢伙。」
徐鈞磊並不否認,淡然略過這點,他說:「當時有一位精通道術的人,在我有記憶以來就在族中替我們做事。據傳他與我曾祖是生死之交,從那輩開始就一直在找解咒的方法。因此我對他也極為信任,這個人明明跟我曾祖歲數差不多,卻看起來跟二、三十齣頭的人差不多模樣,而且生得極為英俊挺拔,很深藏不露的一個人,我喊他趙爺。因為他的庇護,我躲過許多次劫難,越來越依賴他。在他輔佐之下,我持續做著前一輩人都在做的事,暗中找人實驗解咒之法,不惜犧牲他人。
他說我當時的軀殼命格奇特,若不能解咒活下來,也要設法保存,或許有朝一日能還魂重生再當人間帝王。只是隨著年紀漸長,看了太多腥風血雨、爾虞我詐的事,這種人生我也開始厭倦,甚至不想留後。
全族遭到詛咒必是有其遠因,我看淡了,並不覺得留下後代是多重要的事。要是能就此消停,我跟其他人都不必再造業。我開始後悔自己所作所為,但趙爺以為我是擔心報應,他告訴我說天生帝王命的人本來就跟尋常人不同,不必顧慮那些果報。那時我就覺得他對解咒的事未免太執著,也許是不忍心我們一族的下場吧。
人都是會變的,只有慾望與人性永遠並存。我變了,就覺得趙爺好像也變了。後來發生一些事,導致我不經意的發現趙爺的秘密──打從我還在娘胎時,就有人設法竊取我的龍氣,除此之外更準備好了一處隱密場所,等我日後身死就能奪舍煉魂,軀殼佔為己用,煉魂當做修鍊的補品。這個人就是趙爺。趙爺為我族設想的話全是虛言,不僅如此,我們一族所中的惡咒也是他設計的……」
段豫奇抖了下眉,安慰性質的替徐鈞磊倒酒,他除了訝然也接不上話,雖然是很久的事了,但他看徐鈞磊神情黯然,似乎還有心理創傷。
徐鈞磊謝過他,繼續用沉潤的嗓音講古:「比起將死或死後的遭遇,那時更憎恨的是趙爺的背叛。說是曾祖父的生死之交,說不定也是那次之後對死亡產生了恐懼,有了邪念,於是蠱惑我們一族做傷天害理的事。這全是為了他想修仙,想長生不老。」
段豫奇立刻舉手提問:「可是他不是確實沒老嗎?難道他還沒成功?」
李嗣將餐具放去烘碗機,冷不防插話:「長生不老也不表示殺不死。又不是不死身。」
「噢……」段豫奇想想也有道理,而且說不定只是老得慢,還沒研究或修鍊成功。
徐鈞磊調整了一個輕鬆的坐姿,重心傾著一側椅臂接著講:「因為不甘心,所以我隱而不發,將他鑽研的成果竊來,也設過局想他死得萬劫不復。但他老謀深算又十分多疑,居然已經暗中將之前收的人馬盡數編為己用,並另遷他處。那年我十八歲,此後找了兩年沒得到半點蹤跡。再看見他的時候,我也已經魂歸陰曹。說是陰曹也不太準確,因為那不算是死者真正的歸處。」
段豫奇喝完一口酒抹嘴發問:「那人死後到底靈魂去哪裡?」
徐鈞磊聞言反射性往李嗣瞥,李嗣也與他對上視線,後者道:「只有暫時沉寂的地方,沒有一定的歸處。硬要講的話,就當作人死後是回歸宇宙吧。」這說法其實很狡猾。
然而段豫奇卻好像能懂李嗣想表達什麼,歪著頭若有所思。他看向對面的西裝男人問:「接著又發生什麼事?你說你死後看到趙爺,然後?」
徐鈞磊應了聲:「然後我才知道我也是他實驗的成果。」
「你?呃,真是……」真物盡其用,從人家還沒出生就愛佈局,這趙爺太可怕了。段豫奇覺得這些話太失禮,轉了轉眼珠把話吞下。李嗣則坐回他身邊,靜靜垂眸看著桌面,一手輕鬆握著玻璃杯,另一手垂在桌下撈著段豫奇的手細細摩挲。段豫奇的視線因心虛往上飄,拿起飲料喝,以掩飾此刻被撩撥的心情。
徐鈞磊沉溺於往事,故而看見段豫奇的鎖骨和頸子泛起潮紅也沒多想,他說:「真正應帝星而生的只有當時我的軀殼,而不是我的魂魄。那副軀殼其實另有主人,只是我並不曉得祂在哪裡、下場怎樣了。這都是死後知道的,好像一種烙在魂魄里的直覺跟記憶。那具軀殼是煉魂最佳的容器,趙爺想把我染有帝氣的魂魄當做修鍊的補品。」
段豫奇花了幾秒消化這段話,忽地詫異注視徐鈞磊叫道:「他是要吃你的魂魄?對你們家族的人下詛咒,男丁最多活到二十歲,該不會不只是你,連你的父親、祖父、曾祖父他們也都……」
徐鈞磊偏頭澀然輕哼:「可能吧。誰知道。我死後耗盡家產修建了堪比帝王陵寢的墓室,棺槨也像宮殿一樣,裡外每一處都暗藏玄機,主要是護住魂魄而不是保存肉身。但趙爺事先對我做過手腳,我死後依然被他強行引取魂魄,千鈞一髮的時候有個『人』的出現壞了趙爺的大事,我也託祂的福得救逃走。
實際上那個『人』八成就是我那具軀殼真正的主人。大概是被趙爺害了之後躲藏在哪裡修鍊,所以有點道行能跟趙爺斗。他們打起來,我就逃了。忠於我的私人軍隊守著墓室,許久之後他們娶妻生子成了某個小村落,用流傳的民間故事掩飾我和那墓室的存在,只有幾個人深知這秘密並傳承下來。我則在久遠的時空里藉著吸取的帝氣累世修鍊,並前去那村裡跟熟知秘密的人相認,把每一世修鍊的成果和打擊妖道們的事情紀錄下來,接走村裡的一個人留在我身邊紀錄這些,以便我來世繼續彌補過去犯下的錯。
這些記憶很鮮明,因為每當我二十歲時它就會在夢境重演。過去的惡業輪迴不休,我發現有群人反覆做著那些下流勾當,他們在今時今日有個明面上的團體組織,以宗教實驗和靈修為主題,就叫天靈聖修會。我所輪迴的這一世,徐氏集團也曾是他們的金主之一。所以我想,會不會趙爺和我一樣帶著記憶轉世,甚至他從未死過。
只不過他跟我的情況不同,他是怕死,我是不想再背負所有記憶被禁錮在修鍊之路上。哪怕我已經不想修仙了,可是停止不了,就像滾雪球一樣,但我這顆雪球最後會因為沒有堅實的外殼而撞到樹或山壁,最後粉碎。我接受這樣的命運,畢竟我也算竊用了人家的軀殼。但是,其他修鍊者可不會這麼想,否則也不需要搶別人更好的身體煉得更契合來用,也不必煉魂取魄吸收了。」
話說到這裡,場面陷入長久的沉默,段豫奇抽手走去找紙筆,把從徐鈞磊那裡聽到的東西列出幾個關鍵字來,順便畫了簡易的關係圖。李嗣看了眼掛鐘的時間,一手搭到段豫奇肩上關心問:「累不累?」
段豫奇莫名其妙看他,搖頭答:「不累啊,我只是聽而已。」
「是嗎?肩膀硬硬的。」李嗣的手暗暗施力掐揉段豫奇的肩頸。段豫奇立刻反應過來這人八成是在不耐煩或吃醋,抿了下嘴撥開李嗣的手說:「不會啦。你累就去樓上休息。」
李嗣撐頰瞟著別處發獃,既沒意思加入討論也不打算離開,賴在這兒不肯走。段豫奇暗自想笑,重整心情握著筆邊寫邊向徐鈞磊提問:「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徐先生。」
「叫我鈞磊就好。」
段豫奇含蓄微笑:「我主要想問的是,你說那具身體是屬於王者的,可是趙爺卻特地弄死胎兒或排除那個本來該投胎的靈魂,填進你的魂魄去煉,為什麼不乾脆接收本來的魂魄?」
徐鈞磊食指輕擊桌面沉吟,無奈嘆息:「我知道如果這問題都回答不了,你們就更不可能相信我。但很抱歉,這點我還真不知道。
大約十年前我停止資助天靈聖修會,將集團里可能是他們的人都踢開,那時我也已經握有不少他們的把柄,可是還是太早打草驚蛇,後來想再挖掘都無從下手。這次沒想到會在電視公司大樓里困在劫陣中,可能他們是想我死,損耗我靈魂的力量影響我轉世。
我感覺得出你們都不是普通人,但也是少數讓我難以看穿原貌的。我不知道趙爺現在變成誰,最起碼不是你們,而且確定你們都是趙爺的目標,所以才希望跟你們聯合陣線。」
段豫奇汗顏,為難笑道:「確實是這樣,現在這種狀態是草木皆兵,感覺誰都不能輕易相信。我除了李嗣之外誰也不敢信。至於信不信你,我都聽李嗣的。」說完他睇向李嗣。
一直沉默寡言的李嗣開口了:「信。」
徐鈞磊訝異而疑惑瞇眼,噙笑試探:「我感覺李老闆才是什麼都知道的人?」
李嗣昂首,抬高下巴睇著他說:「因為我知道趙爺為什麼不對生而為王的魂魄下手,或者說下不了手。」
段豫奇跟徐鈞磊異口同聲問:「為什麼?」段豫奇更補了句荒唐又狗血的猜測句:「因為那是趙爺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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